达芬奇的礼物
原本给今天排了论文局。可昨晚某校媒告知,央美的李军院长来校讲解蒙娜丽莎的微笑。我本打算忽略的:不仅未曾听说老师大名,而且估摸着这个大众熟知的主题讲不出什么新意。促使我改变想法的是讲座举办地,珞珈山12栋(郭某人故居)。没去过,听讲座倒应该蛮有感觉的。
作为艺术门外汉,我的美术基础大概还停留在九岁学的透视法,大学也全然没顾上艺术史论的阅读。而且,由于种种奇葩遭遇,我对纯文艺圈的研究者怀有不常表露的偏见。他们固执地活在一小撮人维护的小圈子里,不是以一套油腻的话术互相吹捧,就是用玄之又玄的思维感动自己,指点人生。我总认为他们应该去媒体开专栏,而非生产“科学”研究成果。
果然,讲座伊始,学校某教授一边介绍嘉宾,一边得空给自己加戏。坐在密密麻麻的观众背后,我很快就睡着了。醒来时,李军老师已经在展示达芬奇的手稿。我将就听下去,还没意识到很快将被代入到一个巨大的思维旋涡里。
讲座思路很顺畅。老师先分别概括达芬奇作品“艺术中的科学”’和“科学中的艺术”。我们都熟知,达芬奇一生孜孜不倦地操弄艺术之美与科学之真。在他的创作实践里,解剖、发明与美术总是相辅相成的,其画作有意识地呈现“包孕性的瞬间”。可这时,老师话锋一转,开启了核心章节——“艺术中的反科学”。在达芬奇的几幅宗教主题画作里,有时会出现透视法使用生硬乃至错误的细节。他为什么要在极度写实的作品为虚构留出空间呢?国外的权威学者认为,此时的达芬奇画技尚未纯熟。而老师却以为,这或许恰恰是揭开蒙娜丽莎微笑含义的突破口。
大胆的结论自然需要绵密的论证。而老师的论证方式显然是关系主义的。他从达芬奇设计手稿与艺术画作的联系中,看到了他的宇宙观,即人体与宇宙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同一性。而后结合达芬奇的私生子身份,他比较达芬奇早期与晚期画作中对于远景山峰的处理,提出这有可能透露了他的私人性格。为了避免过度解读的偏误,对比达芬奇与同时代画家关于相同故事主题的画作,可以发现,一些看似画家失误的处理,实际上是当时普遍使用的法则。

在这幅达芬奇早期的作品里,圣母的身体形貌与远处尖利的山峰似乎有某种呼应关系。天使加百列遭逢圣母玛利亚,她的脸上却似乎透露着冷峻与惊讶。而在《圣母子与圣安妮》中,外祖母圣安妮坐在大地上,发际线与头巾的形态与远处荒蛮的群山融为一体,暗示了她与自然(宇宙)的联结意义。她看向耶稣与象征厄运的羔羊,看似已有所感,却依然露出慈爱的微笑。画面中几束目光的互动,其实暗藏了达芬奇对于母亲/宇宙关系的思考。“在永恒的自然面前,谁又不是孩子呢?”

老师认为,达芬奇对于宇宙的兴趣远远高于他对宗教的兴趣。宗教题材仅仅是展露其宇宙思考的表象,而这种宇宙观是以母亲作为具象表现的。达芬奇作为私生子,童年时期便失去了与母亲相处的机会。年轻时他笔下的女性与自然气质实在是有些冷的。可当人过中年,笔下的人物情态似乎是达芬奇的一次自白:他接纳了世界,世界接纳了他。
这也导向了老师的最终答案:蒙娜丽莎的微笑,可以理解为“宇宙”给孩子的礼物。
蒙娜丽莎身后的平湖,又何尝不是她倾泻而下的长发流淌而成呢?
我脑海里浮现出达芬奇从未公开发表的设计手稿,尝试去理解一颗前现代的心灵。那些张牙舞爪、不可成形的机械发明,那些在经过谨慎剖析的颅骨与尸体,消磨了一位天才无尽孤独的日子,是不是也记录了他的前行与自洽?他的“同性”爱恋,似乎也变得深刻,变得理所当然了。


这是一种极具东方哲学气韵的解读。天人合一,道法自然。
我不懂艺术,也明白其中若干推断与解读可能有待商榷,却深受感动。如同晚年黑泽明在电影《梦》中安排主人公与梵高的神交,在老师用学术积淀与生命情怀编制的梦境里,我觉得我离五百年前的画家近了些。
怀着极大兴趣查了下老师的简历,北大哲学背景,近年主攻跨文化艺术研究,著作在豆瓣深受好评。一场讲座便体现得淋漓尽致。用圈子来想象人,确实很幼稚,我当然清楚。可今日有了深切体会,外行人真的想提高自己的鉴赏水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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