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观察
我的家乡,准确来说,应该是我母亲长大的地方,是位于广东东北部的一座小县城。从深圳市区驾车出发,一路往东北方向驶,经龙岗、惠州、河源、龙川、五华,一直驶到离家乡只有二三十公里的时候,路牌上才会出现它的名字——兴宁。去年广龙高速开通,这段行程被压缩到大约3.5小时,而在80年代,当母亲第一次从家乡搭乘大客车去往广州时,在路上需要13个小时。
如今从卫星地图上看,兴宁像是在南岭东部余脉中嵌入的一枚灰色利齿,西南和东北是苍翠的绵绵青山,中间夹着一片几十万人生活的城区,一条细如发丝的河流从城区中缓缓穿过,从西南而来的高速公路和一条失宠的铁路,是这座县城与珠三角联系的唯二交通路径。
我每次回乡也是经过这条高速公路,而上一次已经是4年前。这次刚下高速,家乡就急不可耐地告诉我它这些年的变化,一条新开辟的大道连接起新区和老城区,双向八车道灯火通明,往来的汽车稀稀疏疏,但一点不妨碍这条大道成为兴宁的颜值担当。望向大道两侧,一批批新开发的楼盘正迫不及待地向上生长,有些还披着绿色外衣,有些已经以优雅的外立面示人,它们都不约而同地打出广告,引诱着那些从外地还乡的人们。



兴宁如今的房价稳定在7000左右,比起它隔壁的大哥——梅州,还要贵上一些,而新开发的楼盘,户型多数集中在3-4房的大户型。我的姨丈和大姨都是在当地机关单位退休,退休金分别为6000+和4000,如果以这个收入水平来看,房价好似并不过分,但这里和中国大多数的“小地方”一样,除了在体制内和做些小生意,基本上没有太好的工作机会,如果没有生意头脑,而又希望达到六七千的月收入,需要心无旁骛地在体制内待上十几年。
然而在体制内并非就绝对安慰,大姨说,她原单位近两年已经有发不出工资的状况,一些临近退休年龄的员工被迫提早退休,体制外的合同工被一并解聘。见微知著,这座小城近年的财政状况并不如那条双向八车道所展示出来的风光,在十几年前的一场震动全国的矿难之后,作为支柱产业的煤炭业、矿业都被勒令叫停,许多工业企业也因骨牌效应而倒下,一下子失去经济主心骨的兴宁在这些年的寻觅中并没有找到替代品,反而是在全国发展最快的十年里突然失速。早些年外出到珠三角谋生的人们,在事业有成之后回乡置业,反倒是带动了房地产的发展。

周六的傍晚,我特意步行走到老城区,这里仍然有一小节城墙被保留下来,城墙外是2000年后兴建的步行街,城墙内是混杂着建筑自50-80年代不同形态、不同规模的民居,见缝插针地堆放在一片2-3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走在城墙根下,穿过一户户民居,阵阵木头腐朽的味道钻入鼻孔,透过在二楼阳台晾晒的衣物和半敞开的宅门,还是能看得出生活的痕迹。从门缝里传出的动画片主题歌、偶尔经过的自行车压过高低不平的路面、街坊交谈中熟悉的乡音,在这个傍晚合伙演奏出一道人间烟火味儿浓厚的交响乐。







城市更新是近些年城市建设中绕不过的话题,兴宁也曾大力推动过城市更新,在2000年过后,曾经请拆过一大批旧城内的民居,所需资金据说也是从当时的煤矿行业而来,在建成了两条步行街和商业楼之后,旧城的更新改造就变得停滞不前。周六晚上7点左右,我走在这条步行街上,人流并不多,无论是安踏、361、匹克这种全国品牌,还是一些时装个体户,大多数门店都是门可罗雀,闲置的售货员聚在店门前聊天,对生意抱着一种小城特有的淡然态度。
其实在这种消费规模之下,我会产生一种降维消费的安全感,所见门店都可以处之泰然地走进去,而无需像在进入奢品大牌之前要先进行心理建设。3-8块钱一份的小食、12块一份有汤有肉的快餐、20块一份的菜品,看见菜牌的一刻,心情也会直接带动食欲。当然,在互联网的推波助澜下,小城也冒出了不少仿照一线城市网红店的小店,店里三三两两打扮时髦的年轻人,窝坐在一角,脑补着对花花世界的各种幻想。



兴宁周末的晚上没有特别热闹,好像与工作日之间并不存在分野。这里没有公共交通,我也不想搭乘路边的摩托,只有拖着疲惫的双脚走回家去,路边的街景完好地保存着这座小城20年前的模样,城墙、老巷、商业街、八车道大道,在我脑海中串联出这里几十年来的演化历程。它既不是对过去的缅怀,也不是对未来的憧憬,仅仅是一种静默的记录。
两天之后,我驾车离开兴宁,还是经过那条大道,车流依然不多。下一次再相遇时,我们又会作何感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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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信子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1-04-02 22:4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