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年冬天我在天津动物园
狗子:
晚上好。这几天正好在读一些关于动物的东西。一些记忆涌上来,打算写下来。
一八年冬天我刚刚进入大学,学生物,动物学是必修科目,课程实习的时候去天津动物园呆了一天。老师让分小组行动,我不习惯那样做。于是自己只身逛完了整个动物园。
从很小的时候,逛动物园这件事给我的唯一感受就是失望。谁谁在冬眠、谁谁在睡觉、谁谁躲起来不愿见人,总之见不到;即使见到了,它们也总是很冷漠,总也不像书里电视里那样热情洋溢。
那次的记忆就更糟糕了。冬天,你知道的,天津的冬天,连空气都是枯黄的。
我像在画廊里看展一样、走过一只只笼子,同以前的经验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很多笼子都空空如也,尽是些失了焦的照片。好不容易到了相对活跃的猴馆,我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既不是我也不是猴子,是我们之间的那些玻璃、栏杆、空隙。
现代的各种设计、尤其是建筑设计总给我带来很深的失落感:前些日子我回到小时候长大的、曾经在原野上奔跑撒欢的小镇,如今竟然在居民区和原野之间建起了高高的水泥栅栏。我握着栅栏哭了起来,居民区廊下的人们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一些东西被切断了,被一些十分不必要的东西切断了,它们只是为了切断而切断,我却失去了我生命的连续性。这真他妈的残忍。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之前体会到的这种残忍,其实并非是空间层面的,而是时间。
对于我来说,时间或许曾经是连续的,但自从照相技术开始过度干涉人们的生活、并成为一种不需要反省检查的现代生活的知觉一部分以后,时间也被切断了。时间不过是无数帧照片的总体,我只偶尔从虚无与遗忘中挽救回来一两帧画面,可是我当我意识到,更多的照片已经源源不断地流向虚无与遗忘之后,按着人贪婪的本质,我总想挽留更多,可我做不到,我便开始痛苦。
读完本雅明关于“灵光消逝”理论后的一段时间里,我甚至也丧失了用相机挽救瞬间的欲望。我一次又一次觉察到一些美好,然后又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彻底消失——昨天傍晚的时候我到湖边的草地上读书,抬头看到天空美丽如蓝鲸巨大的腹部,我又开始哭起来,因为我知道我无论如何是留不住这一刻的,即使我手边有相机,也不行,我留下的东西,总是先被我杀死,再被我留下的。
时间是残忍的,因为它永不可能为我停留片刻;可当人造的、整洁的、秩序井然的空间都暗示着残忍的阻隔,这世界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当我一八年冬天在天津动物园的猴馆同一只小猴进行着一场难得的对视的时候,我感受到的,也正是这种空间上的阻隔。它清澈又悲哀的眼睛让我一直痛苦着、追问着。如今过去两年多了,我似乎得到了这个答案,可是又有什么用呢?答案也是残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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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ldenkiwi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1-05-10 16: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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