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清醒,不媚俗,不妥协:米兰·昆德拉的作家人生
米兰·昆德拉生于1929年4月1日。他曾说:“我出生于4月1日。这在形而上层面并非毫无影响。”4月1日是愚人节。仿佛命中注定,昆德拉的写作人生,像是上帝与他开的一个玩笑。
恰逢昆德拉92岁生日临近,不免让人深深怀恋起这位杰出的捷克小说家。由于昆德拉本人的习惯,贴近他的文本材料和现场内容极少,这等于是在喜爱和想要了解他的人与作家本人之间,掘出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值得庆幸的是,新近出版的《米兰·昆德拉:一种作家人生》,为我们提供了越过这道沟渠的一次宝贵机会。在这部昆德拉传记中,让-多米尼克·布里埃以难能可贵的素材与书写方式,为我们尽可能还原了昆德拉真实的面孔与内心。
清醒而拒不回归的昆德拉
文 | 许钧
我们都知道,昆德拉不喜欢在公众场合露面,不喜欢与读者面对面交流,更不喜欢谈论自己,也特别注意不留下与他的文学文本无关的材料。要写昆德拉的传记,困难可想而知。
让-多米尼克·布里埃却选择了迎难而上。他以昆德拉的理论性随笔与文学文本为基础,将昆德拉个人的艺术、文学、政治与精神历程置于大写的历史进程中加以考察,同时借助与昆德拉有直接交往的作家、翻译家、评论家提供的资料与谈话内容,深入探寻昆德拉的写作人生,最终完成了这部《米兰·昆德拉:一种作家人生》。

《米兰·昆德拉:一种作家人生》让-多米尼克·布里埃 著
雅众文化 | 南京大学出版社 出版
此前,布里埃已经出版过多部艺术家传记,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当属《鲍勃·迪伦:诗人之歌》。这部传记于2015年出版,次年10月,鲍勃·迪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部传记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除了传记写作的丰富经验,布里埃还有多重优势:他是记者,对有价值的新闻与材料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性和捕捉能力:他是作家,对文学有自己的认识,有进入文本的独特方式;他是音乐家,对艺术有自己的追求,这有助于他更为深刻地剖析昆德拉的艺术观念,以及音乐对于昆德拉文学创作和美学追求的深刻影响。

昆德拉生于1929年4月1日。昆德拉说:“我出生于4月1日。这在形而上层面并非毫无影响。”4月1日是愚人节。仿佛命中注定,昆德拉的写作人生,像是上帝与他开的一个玩笑,充满了误解:
“误解,意味着其他人可能以错误的方式感知或理解他的书。误解,出现在他的小说的人物之间,但有时也荒诞地主宰他们的命运。因此,昆德拉不仅是误解的受害者,而且是误解的制造者。”
读布里埃的《米兰·昆德拉:一种作家人生》,我们发现,对昆德拉的种种误解,源于昆德拉特殊的历史境遇,也源自昆德拉不妥协的精神品格和反抗媚俗、坚持独立性的文学追求。
作为作家,昆德拉是成功的。在他八十二岁的生日时,久负盛名的伽利玛“七星文库”隆重推出了他的两卷本作品集,共收录昆德拉的十五部作品。这让昆德拉在世时就进入了文学界的“先贤祠”,这是法国的大作家也很难得到的殊荣。
然而,一个饮誉世界的大作家,却在自己出生的国家被长时间地冷落,甚至唾弃。
读《米兰·昆德拉:一种作家人生》可以看到,出于种种原因,他先后两次被开除出党;后来他又在精神的层面主动出走,离开捷克,移居法国,按照捷克的传统,一个文人放弃了他的祖国,那就是背叛。
昆德拉的作品早期用捷克语写成,有诗歌,有剧作,有小说,还有随笔,到了法国之后,昆德拉又放弃了母语,用法语写作,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他主动割断了与祖国的文化之根和精神血脉的联系。
《米兰·昆德拉:一种作家人生》的作者,以昆德拉的精神诉求与身份认同为出发点,分析了其中深刻的原因。1989年“天鹅绒革命”之后,昆德拉没有迎合政治与制度的变化,也不顾捷克境内出版商和读者的要求,不同意他那些用捷克语写的作品在捷克出版。
有的人认为昆德拉的所作所为是一种报复,更是一种背叛。昆德拉对这样的反应没有在意,因为他知道,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应该对历史的发展有着清醒的认识,应该有自己的精神追求。
他清醒地看到,1989年之后的布拉格,政治让位给了市场,意识形态的控制让位给了大众传媒的无孔不入。昆德拉说过,“20世纪60年代的捷克文化是20世纪欧洲文化的丰碑。1990年后,它被完全清除了。他们没有保护这些传统,而是说这从未存在过,说1990年之前存在的一切都是坏的。他们想创造完全不同的东西,没有传统,没有几百年里一直延续的血脉的搏动。捷克文化割断了它过去的辉煌,这让一切都变得艰难”。
昆德拉不想让他的作品成为政治的注脚,也不想让他的作品成为他个人经历的附录。在根本的意义上,他不愿“七星文库”收录他的全部作品,坚持剔除了应时之作或他认为没有完成的作品。
他不愿自己作品的阐释过于政治化,过于意识形态化,因为这样的阐释完全背离了他写作的初衷与身份认同:他是作家,作品的生命高于一切。如他在《被背叛的遗嘱》里所说:“我深深渴望的唯一东西就是清醒、觉悟的目光。终于,我在小说艺术中找到了他。所以,对我来说,成为小说家不仅仅是实践某一种‘文学体裁’:这也是一种态度,一种睿智,一种立场;一种排除了任何同化于某种政治、某种宗教、某种意识形态、某种伦理道德、某个集体的立场;一种有意识的、固执的、狂怒的不同化,不是作为逃逸或被动,而是作为抵抗、反叛、挑战。”

昆德拉从小热爱音乐,也热爱诗歌,但他没有坚持下去,没有去当音乐家,去当诗人,而是坚定地走小说家的路。如果说昆德拉从小爱上音乐,完全是家庭的影响,那么昆德拉被诗歌所吸引,其原因则要复杂得多,有捷克文化传统所起的作用,也有西方超现实主义诗歌的精神召唤,但最为根本的原因,则源于昆德拉本身:
青年时代的昆德拉,有着革命的理想,而诗歌是激情的诗意表达,是理想的抒情之歌。在《米兰·昆德拉:一种作家人生》中,我们可以看到与我们脑中的昆德拉形象完全不同的昆德拉,了解到昆德拉在他早期的诗歌创作中有着明显的抒情倾向。
一个曾经激情澎湃的诗人,后来为何要断然放弃诗歌呢?布里埃在书中向我们说明:这与捷克斯洛伐克的历史、命运有深刻的关联,与斯大林时期的残酷现实有直接的关系,但昆德拉的觉醒是最为主要的原因:“昆德拉变得清醒,摆脱了自己的革命幻想,于是便逐步放弃了与前一时期紧密相连的抒情性,转向疑惑和怀疑主义,在他看来,怀疑主义不会与虚无主义混为一谈:‘怀疑主义不会把世界变得虚无,而是把世界变为一系列问题。正因为如此,怀疑主义是我所经历的最丰富的状态。’”
放弃诗歌,对于昆德拉而言,在某种意义上是放弃幻想,但并不放弃思索。他对自己追求与坚信的东西产生了怀疑,他要反思,要把世界“变为一系列问题”,要对人类的存在进行思考。为此,他要告别过去。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理解,昆德拉不愿意再版他的诗歌作品,其深层的意义在于,昆德拉不愿意也不可能“回归”过去。
走小说家之路,对昆德拉来说,有着别样的意义。就他个人的存在而言,这是一条新生之道。他从幻灭、怀疑,到提出问题,并去寻找答案。

他坚持认为,小说家的任务是勘察人的存在状况,是拓展人的存在的可能性。作为小说家,他的任务不是去拯救人类,而是探寻人的本性、人的境况、人的行动、人的命运。
基于此,昆德拉一直声称自己不是一个知识分子,而是一个作家。他多次说过,文学不是“介入”性的,不应该服从于某种政治的、宗教的或道德的需要。
但从昆德拉的小说创作看,无论是他用捷克语创作的《玩笑》《好笑的爱》《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还是用法语创作的《无知》等作品,读者都可以从中感受到强烈的批判色彩和深刻的反思性。
对于昆德拉,有各种矛盾的说法与评价;对他的小说,也有各种具有悖论性的解读。对于刻意回避公众、“遮掩”个人历史的昆德拉,读者还存有不少的谜团:昆德拉为什么不愿公开他早期的一些作品?他真的做过告密者吗?他为什么把“流亡”看成一种“解放”?他对“媚俗”到底有何见解?他为什么对翻译有近乎苛刻的要求?带着这一个个疑问,去读布里埃奉献给我们的这部《米兰·昆德拉:一种作家人生》,我们也许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某些答案。
以上内容摘自《米兰·昆德拉:一种作家人生》
经南京大学出版社授权使用
文章内容有节选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米兰·昆德拉:一种作家人生》
作者:[法]让–多米尼克·布里埃
出版社:雅众文化 | 南京大学出版社
译者: 刘云虹 / 许钧
米兰·昆德拉在世界文坛有着崇高的地位,世界各地读者众多,且在中文世界内拥有众多的忠实读者。由于种种原因,无论是学界,还是普通读者,对昆德拉的过去了解甚少。而布里埃的这部传记,为我们了解昆德拉提供了珍贵的资料,开启了多种认识和理解的可能性。
传记作家布里埃倾力写就的这部里程碑式的昆德拉传记,将昆德拉个人的艺术、文学、政治与精神历程置于大写的历史中加以考察,同时借助与昆德拉有着直接交往的作家、翻译家、评论家提供的一些公开的和迄今尚未发表的资料与谈话内容,深入探寻昆德拉的写作人生,为读者展现了一个鲜活与完整的米兰·昆德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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