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文化】欧明俊教授:姚鼐“义理考证文章”说探源

作者简介:欧明俊(1962—),男,安徽五河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博士生导师。兼任中国欧阳修研究会会长、中国古代散文学会副会长、中国陆游研究会副会长、中国词学研究会常务理事、《斯文》副主编、国际考古学暨历史语言学会常务理事、副会长等。主要从事古代诗文及学术思想史研究。著有《古代文体学思辨录》《词学思辨录》《古代散文史论》《宋代文学四大家研究》等。
姚鼐“义理考证文章”说探源
文 | 欧明俊
摘要:姚鼐“义理考证文章”说有远源,有近源,有间接资源,有直接资源,应梳理清楚其来龙去脉。姚鼐之前,早已有人提出,论述三者之间或其中两者之间关系,只是表述上有不同程度的差异。其中刘大櫆、戴震的贡献最大,袁枚、章学诚也与姚鼐同时甚至更早做出各自独特贡献。“义理考证文章”说的正式“命名权”确实属于姚鼐,不过,他只是对历代文人学者这一命题进一步深入阐发,只是改造,一种新“命名”。可以说他是此说的“集大成”者,是正式“命名”者和“定名”者,但绝不是“发明”者。“义理考证文章”说是历代文人学者的共同创造,是“层累性”创造,姚鼐直接或间接、自觉或不自觉受其影响。长期以来,学界多将前人“发明”和成就皆归于姚鼐一人身上,这对前人是不公的。应充分肯定姚鼐的突出贡献,同时对姚鼐以前历代文人学者的成就,也应充分尊重和体认。
关键词:姚鼐;“义理考证文章”说;探源;“层累性”创造;误读
一、引言
许多学者皆认为姚鼐首次提出著名的“义理考证文章”说,时常见到论著中引用。更有甚者,不少学者认为姚鼐提出“义理考据词章”或“义理考据辞章”说,而实际上这是曾国藩仅凭记忆对姚鼐“义理考证文章”说的“误读”。“义理考证文章”观念早已深入人心,长期以来被视为权威“定论”尊奉,当作“常识”接受,确信不疑。其中的合理性一面是首先应该承认的,但仍需重新审视和反思。对“前理解”,应具备反思能力,要不断清理自己的认识,更新知识,更新观念,对学界通行的观点应保持理性的警惕,慎重接受。前此,已有多位学者如石云孙、刘进、任雪山等对“义理考证文章”说进行过探讨,不过,多是解释性评价,正面肯定,溯源和反思不够。王达敏先生《姚鼐与乾嘉学派》一书深刻论证了姚鼐的“义理考证文章”说,并辨析了“文章”与“辞章”的细微差异,笔者拜读后深受启发,兹不避浅陋,进一步系统探究姚鼐“义理考证文章”说的渊源,并进行价值重估。
二、姚鼐“义理考证文章”说的提出
姚鼐(1732—1815)为“桐城派”的创立者。乾隆四十一年(1776),他出长扬州梅花书院。谢子昆时任扬州知府,久慕姚鼐才学,请他为自己诗集作序。姚鼐于是作《〈谢蕴山诗集〉序》,曰:“且夫文章、学问,一道也,而人才不能无所偏擅。矜考据者,每窒于文词;美才藻者,或疏于稽古,士之病是久矣。”姚鼐不满时尚,意在纠“考据”“才藻”之偏,以救时弊。所论“才藻”即文章,“学问”即考据,此时用“考据”概念而不是“考证”概念。这是姚鼐最早提出“义理考证文章”说的雏形,不过,他只论“文章”和“考据”两者关系,没有论及“义理”。
嘉庆元年(1796),姚鼐《复秦小岘书》再次说:
鼐尝谓天下学问之事,有义理、文章、考证三者之分,异趋而同为不可废。一途之中,歧分而为众家,遂至于百十家。同一家矣,而人之才性偏胜,所取之径域,又有能有不能焉。凡执其所能为,而龇其所不为者,皆陋也,必兼收之乃足为善。若如鼐之才,虽一家之长,犹未有足称,亦何以言其兼者?天下之大,要必有豪杰兴焉,尽收具美,能祛末士一偏之蔽,为群材大成之宗者。鼐夙以是望世之君子,今亦以是上陈之于阁下而已。
姚鼐自谦无才能,呼吁“有豪杰兴”,写出“义理文章考证”三者兼备的大文章、真文章。在汉学摈斥理学的大背景下,姚鼐主张“天下学问”要兼“义理文章考证”三者之长,不可偏废,堪称卓识。
姚鼐晚年所作《〈述庵文钞〉序》论述“学问之事”,曰:
余尝论学问之事,有三端焉:曰义理也,考证也,文章也。是三者,苟善用之,则皆足以相济;苟不善用之,则或至于相害。今夫博学强识而善言德行者,固文之贵也;寡闻而浅识者,固文之陋也。然而世有言义理之过者,其辞芜杂俚近,如语录而不文;为考证之过者,至繁碎缴绕,而语不可了当,以为文之至美,而反以为病者,何哉?其故由于自喜之太过,而智昧于所当择也。夫天之生才,虽美不能无偏,故以能兼长者为贵。而兼之中,又有害焉。岂非能尽其天之所与之量,而不以才自蔽者之难得欤?青浦王兰泉先生,其才天与之,三者皆具之才也。先生为文,有唐宋大家之高韵逸气,而议论、考核,甚辨而不烦,极博而不芜,精到而意不至于竭尽。此善用其天与以能兼之才,而不以自喜之过而害其美者矣。
他又一次强调“义理考证文章”三者不可偏废,要“善用之”。
对姚鼐的“义理考证文章”说,王达敏先生认为,姚鼐真正重视的是“行”,是实践,而义理即理论是第二位的。他据新发现的安徽省博物馆所藏姚鼐《复林仲骞书》中所称“躬行为己,乃士所以自立于世根本所在,无与之并者,安得同列而为三乎”“为学之要,在于涵养而已”等语,论证了“姚鼐以躬行为己作为准的,按义理、文章、考证与躬行为己的远近,来安排其在学问结构中的座次”。论证精辟,发前人所未发。姚鼐主张为学要兼“义理考证文章”三者之长,将宋儒性道与汉儒经义相结合,考证与文章相统一,其现实针对性十分明显,是为了纠正“汉学”轻视“义理”和“文章”之偏。同时也为了纠正宋学重义理而轻视考据、词章之偏。
姚鼐所谓“义理”,主要即为儒家经义,特别是程朱理学。义理是思想内容,是道的层面;考证是基本功,属于文献功底;文章是文辞,属于学术思想的表达艺术。三者是学术的三个层面,是一体三面。文章只是学术的一面,不是现代意义上独立的“文章”或“散文”。一般认为姚鼐是站在“古文”立场来阐述其理论的,这是将其狭隘化理解。其实,姚鼐是站在“学术”立场创立“桐城派”,开辟一条学术新路子,引导时人的学术方向。他认为,作为一个学者,要追求思想,义理最重要,所以放在第一位,义理通过文章来传播,文章也要美,不能像汉学家那样只知考证,文章写得支离破碎。“桐城派”的内在特质是,文章是用来阐发宣扬程朱理学的,是为义理服务的,是末而非本,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姚鼐是站在更高层面来论述三者的重要性,而不是现在所理解的仅仅是为了写好“文章”或“古文”。
姚鼐从只论“文章考据”,到“义理文章考证”,再到“义理考证文章”,有一变化过程。嘉庆元年(1796),《复秦小岘书》中提出“义理文章考证”说,是最早明确、系统的文字表述,晚年反复提及此说,“义理考证文章”说可视为姚鼐晚年“定论”。
学界通行观点,姚鼐首次提出“义理考证文章”说,他真是“义理考证文章”说的“发明”者吗?这应让历史事实说话。
三、姚鼐“义理考证文章”说的远源
姚鼐“义理考证文章”说不是凭空产生的,不是完全创新,而是有渊源的,有远源,有近源,有间接资源,有直接资源,应梳理清楚其来龙去脉。
“学问三分”观念,古已有之。《论语·先进第十一》曰:“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儒家学术由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方面构成,四者共为一个整体,合则为圣人之全体,类分之则为四科,此即“孔门四科”与“学术三分”。
先秦时,道、经、政、教、学、术、文本为“一”,“道术”是古人对宇宙本原和事物变化规律的认识,具整全性、整体性、周遍性。先王之整体“道术”,春秋战国时分裂为百家“方术”,由“道术”合一变为“道术”分立,学术由“混沌”状态发展为分化状态。庄子忧心“道术”往而不返,希望重回“道术为一”,《庄子·天下》曰:
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他感叹各种学术从大“道”中分裂开来,由“合”而“分”,最早反思“道术分裂”之弊。
汉代,辞赋兴起发展,文学与学术遂分途发展。西汉经学研究出现“义理”之学,指经籍包含的意义和道理。汉代以后,史家将“儒林”与“文苑”分而为二。南朝梁,萧绎《金楼子·立言》曰:“古人之学者有二,今人之学者有四。夫子门徒,转相师受,通圣人之经,则谓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长卿之徒,止于辞赋,则谓之文。今之儒,博通子、史,但能识其事,不能通其理者,总谓之学。至如不便为诗如阎纂,善为章奏如伯松,若此之流,泛谓之笔。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笔”即散体文章,与“学”“儒”“文”对应,萧绎客观指出学术分类状况,这可视为“义理考证文章”说的最早雏形。唐人道德、政事、文学并称,白居易《唐扬州仓曹参军王府君志铭并序》曰:“古人云:有明德大智者,若不当世,其后必有余庆。今其将在后嗣乎?不然者,何乃德行、政事、文学之具美,丛乎公之三子乎?”
宋代,程颐《为家君作试汉州学策问三首》曰:“后之儒者,莫不以为文章、治经术为务。文章则华靡其词,新奇其意,取悦人耳目而已;经术则解释辞训,较先儒短长,立异说以为己工而已。如是之学,果可至于道乎?”程颐既反对文学的“华靡”“新奇”,又反对经术之学的泥执立异,独重“道”。程颐清醒地指出:“今之学者歧而为三:能文者谓之文士,谈经者泥为讲师,唯知道者乃儒也。”又曰:“古之学者一,今之学者三,异端不与焉。一曰文章之学,二曰训诂之学,三曰儒者之学。欲趋道,舍儒者之学不可。今之学者有三弊:一溺于文章,二牵于训诂,三惑于异端。苟无此三者,则将何归?必趋于道矣。”程颐站在理学家立场,强调学者做学问应求大“道”即整体性,他特别重视“儒者之学”,将其置于头等位置,而把“溺于文章”“牵于训诂”“惑于异端”都视为“大弊”,与“儒者之学”对立起来,可见他轻视单纯的“文章之学”,认为只有通过“儒者之学”才能复归于大“道”学术。他所说的儒者之学、训诂之学、文章之学,已近似姚鼐的“义理考证文章”说,只是“命名”不同。二程担心“文以害道”,文、道分裂,崇道而斥文,走向极端。
理学家构建的“学术三分”体系以朱熹的论述最为明晰:
问:“德行、言语、政事、文学之别?”曰:“德者,行之本,君子以成德为行,言德,则行在其中,德行是兼内外贯本末全体底物事,那三件各是一物,见于用者也。”问:“德行,不知可兼言语、政事、文学否?”曰:“当就逐项上看,如颜子之德行固可以备;若他人固有德行而短于才者。”问四科之目,曰:“德行者,潜心体道,默契于中,笃志力行,不言而信者也;言语者,善为辞令者也;政事者,达于为国治民之事者也;文学者,学于《诗》《书》《礼》《乐》之文,而能言其意者也。夫子教人,使各因其所长以入于道,然其序,则必以德行为先,诚以躬行实造,具体圣人。学之所贵,尤在于此,非若三者各为一事之长而已也。”
儒学由“四科”构成,德行是本,言语、政事、文学是末,是“见于用者”,德行为核心,构成虚实并举、体用兼具的学术体系。
理学家和部分正统文人眼中,理即文。真德秀《文章正宗纲目》曰:“文章以明义理、切世用为主。”这是对文章本质特性的认识。义理、文章、世用,即是“义理文章经济”。
陈亮《廷对》曰:
吾夫子列四科而厕德行于言语、政事、文学者,天下之长具得而自进于极也,然而德行先之者,天下之学固由是以出也,周官之儒以道得民,师以贤得民,亦以当得民之二条耳。而二十年来,道德性命之学一兴,而文章、政事几于尽废,其说既偏,而有道之士盖尝患苦之矣。十年之间,群起而沮抑之,未能止其偏,去其伪,而天下之贤者先废而不用,旁观者亦为之发愤以昌言,则人心何由而正乎?臣愿陛下明师道以临天下,仁义孝悌交发而示之,尽收天下之人才,长短大小,各见诸用,德行、言语、政事、文学无一之或废,而德行常居其先。
当“德行”发展为道德性命之学,偏于一得,自然导致文章、政事之学地位下降,所以,陈亮主张止偏去伪,“四科”无一或废。
元代,郝经《去鲁记》曰:“宋兴,欧、苏则为之藻饰,周、邵则为之推明,司马则为之经济,程、张则为之究竟,天理昭明,人心泰定。故羽翼圣人之道者,莫如宋诸公。”“藻饰”指文学,“推明”“究竟”指道学,“经济”指政事,表明北宋仁宗朝以来,“孔门四科”发展并定型为道德、政事、文学的三分体系。
《宋史》别立“道学”之目,“儒林”“文苑”“道学”遂区而为三,文学与儒学、道学分裂。宋代,“孔门四科”发展出以道德、政事、文学三分一体的学术思想体系,分裂后的“道术”呈现为不同的形态,或为文章、训诂、儒者,或为道德、政事、文学,或为道德、经义、文章,或为道德、气节、文章,或为学问、经济、文章,等等。最具有代表性的是道德、政事、文学三分模式,构成一内在自足的稳定的学术体系,元明清三代学术发展,皆在此体系笼罩下。
明邱浚(1418—1495)《大学衍义补》卷七十二引用程颐话,并加以阐释:
程颐曰:古之学者一,今之学者三,异端不与焉。一曰词章之学,二曰训诂之学,三曰儒者之学,欲趋道,舍儒者之学不可,言学便以道为志,言人便以圣为志。
臣按:程氏言今之学者有三,谓词章、训诂、儒者也,臣窃以谓词章、训诂皆儒学之事也,词章以达意,训诂以解经,儒者固不能外此以为学,但肆意乎枝叶之文,而不根乎义理,局志于言语之末而不求夫道理,则不可也。
研究儒家经典,需要通过训诂解释经义,然后用典雅、通达的语言表现出来,邱浚强调“词章、训诂皆儒学之事也”,词章(文章)之学、训诂之学皆为儒学服务,是从儒学立场立论的。
顾清(1460—1528)《道德文章不可出于二论》曰:
愚读书,观三代之盛与汉唐而下之人才,未尝不感世道之变也。何也?三代而上,道德之与文章出于一,而汉唐而下者出于二也……何谓道德?人之所共由,我之所心得,若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之伦是也。何谓文章?得之于吾心,宣之于吾口,书之竹帛以垂示于无穷。
顾清强调“道德之与文章出于一”,反思分裂之弊。名儒陆深(1477—1544)《北潭稿序》坚持“文章、政事本出于一”,他说:“文章之可施行者即谓之政事,政事之有条理者即谓之文章。”王慎中(1509—1559)《与汪直斋》称曾巩之文“文词、义理并胜”。所论文词与义理,即文章与义理。陶望龄(1562—1609)《潜学编序》曰:
所言即所用,所用即所明,施之成务而即谓之道,语之成文而即命之经,道德、政事、文章之涂常出于一,取之有要故不烦,为之有方故一成,而后世无以尚焉。三代而降,道丧术乖,而汉诸儒犹授受一经,依以敷言,持议断狱决疑,于时政治醇固,文章尔雅,尤名近古,如故国旧家之余,守其宗器,袭其衣冠,其典刑气象有足术也。又下衰,于是朴学专解诂,词家工藻翰,儒林、文苑画为二辙,况暇语道德、政事之同异乎?
他推崇古代学术“道德、政事、文章之涂常出于一”,反思后世学术分裂。
明末清初,吴伟业(1609—1672)《魏贞庵兼济堂文集序》评价魏裔介:“所谓理学、文章、政事,公殆兼而有之。”“政事”即“经济”,吴伟业强调“理学文章政事”即“义理文章经济”统一。方以智(1611—1671)认为:“道德、文章、政事,出于一也。”“政事”即“经济”即经世致用之事业。《东西均·神迹》曰:
儒之弊也,迂而拘,华而荏;以故鲜能神化,通昼夜而知者寥寥。然循序门堂,道德寓于文章、学问、事功,皆不容以多伪,孰与自欺欺人而无忌惮者乎?……
公是非曰:道德、事功、学问、文章,本一也,后日益分,分则好高。其道愈高,其伪愈多。惟学问九真而一伪,淹洽者、疏漏者,博能约者、博未约者、统博约者,大小精粗,分毫莫掩。
方以智强调“道德、事功、学问、文章”四者合一。顾炎武(1613—1682)针对明嘉靖以来华而不实文风,认为文人不能只会做文章,文章内容必须有关“经术、政理之大”,“文须有益于天下”。强调“经术、政理、文章”即“义理经济文章”合一。
清初,魏禧(1624—1681)《上郭天门先生书》认为:“文之至者,当如稻粱可以食天下之饥,布帛可以衣天下之寒,下为来学所禀承,上为兴王所取法,则一立言之间,而德与功已具。”重视文与德、功关系,是清初经世思潮在文学观念上的反映。邵长蘅(1637—1704)《与魏叔子论文书》云:“夫文者,非仅词章之谓也,圣贤之文以载道,学者之文蕲弗叛道,故学文者必先浚文之源而后究文之法。”“圣贤之文”和“学者之文”皆重“道”,皆是“文”,而“词章”只是“文”的一种或一面。邵氏强调文不仅是“词章”本身,还有更重要的“道”,文是为了“载道”而存在的,强调词章(文章)依附于“道”即“义理”。
万斯同(1638—1702)师从黄宗羲,接受其影响,决定放弃“古文词、诗歌”之学,转向“经国有用之学”,其《与从子贞一书》曰:
夫吾之所为经世者,非因时补救,如今所谓经济云尔也。将尽取古今经国之大猷,而一一详究其始末,斟酌其确当,定为一代之规模,使今日坐而言者,他日可以作而行耳……吾窃怪今之学者,其下者既溺志于诗文,而不知经济为何事;其稍知振拔者则以古文为极轨,而未尝以天下为念;其为圣贤之子者又往往疏于经世,意以为粗迹而不欲为。于是学术与经济遂判然分为两途,而天下始无真儒矣,而天下始无善治矣……愿暂辍古文之学而专意从事于此,使古今之典章法制灿然于胸中,而经纬条贯实可建万世之长策,他日用则为帝王师,不用则著书名山,为后世法,始为儒者之实学,而吾亦俯仰于天地之间而无愧矣。
他批评学者“溺志于诗文,而不知经济为何事”,“学术与经济遂判然分为两途”。
康熙十五年(1676),黄宗羲《离别海昌同学序》一文曰:
学问之事,析之者愈精,而逃之者愈巧。三代以上,只有儒之名而已,司马子长因之而传儒林。汉之衰也,始有雕虫壮夫不为之技,于是分文苑于外,不以乱儒。宋之为儒者,有事功、经制改头换面之异,《宋史》立《道学》一门以别之,所以坊其流也。盖未几而道学之中又有异同,邓潜谷又分理学、心学为二。夫一儒也,裂而为文苑、为儒林、为理学、为心学,岂非析之欲其极精乎?奈何今之言心学者,则无事乎读书穷理;言理学者,其所读之书不过经生之章句,其所穷之理不过字义之从违,薄文苑为词章,惜儒林于皓首,封已守残,摘索不出一卷之内,其规为措注,与纤儿细士不见短长。天崩地解,落然无与吾事,犹且说同道异,自附于所谓道学者,岂非逃之者之愈巧乎?
黄宗羲告诫诸生:
诸子之在今日,举实为秋,摛藻为春,将以抵夫文苑也;钻研服、郑,函雅正,通今古,将以造夫儒林也;由是而敛于身心之际,不塞其自然流行之体,则发之为文章,皆载道也,垂之为传注,皆经术也。将见裂之为四者,不自诸子复之而为一乎?
原始儒学演变为儒林、文苑、理学和心学,“一儒”而“裂之为四”,学者竟然“天崩地解,落然无与吾事”。黄宗羲承认学术发展,“析之者愈精”,但他深刻反思,“逃之者愈巧”,弊端日显,决心将分裂的“文苑、儒林、文章、经术”四者“复之而为一”,知行合一,经世济用,改变理学、心学脱离实际的严重状况。
康熙四十八年,张伯行(1651—1725)《濂洛关闽书集解》曰:
词章之学,如司马迁、班固之类是也;训诂之学,如郑康成、孔颖达之类是也。此虽非异端而浮华鲜实无适于用。若儒者之学,则格致、诚正、修齐、治平,自有大道存焉。故欲求道,舍此学不可,若词章、训诂,皆其末流,无足务也。
张伯行阐释词章之学、训诂之学、儒者之学三者之间关系,近似姚鼐的“义理考证文章”说。
综上所述,历代文人学者所论,构成了姚鼐“义理考证文章”说的学术资源,这是远源,或者说是间接渊源,姚鼐自觉或不自觉接受其影响。
四、姚鼐“义理考证文章”说的近源
姚鼐“义理考证文章”说更有近源。据王兆符《望溪文集序》,方苞(1668—1749)早在25岁时,在京师与姜西溟、王昆绳论“行身祈向”,即自称“学行继程朱之后,文章在韩欧之间”。方苞自认为是理学家,于时号称学者,他治学宗旨,以儒家经典为基础,尊奉程朱理学,程朱“义理”与“文章”统一,目的明显服务于当代政治。刘大櫆(1698—1777)以“义理、书卷、经济”的“行文之实”扩大“言有物”的内容,“书卷”近似考据,“经济”即经世济民致用之学。这是姚鼐“义理考证文章”说的先导,可以说,姚鼐之说直接源自于刘大櫆,姚鼐之论即在刘大櫆所论基础上修正创新。
鲁曾煜,康熙六十年(1721)进士,约乾隆元年至八年(1736—1743)间任教敷文书院山长。《〈穆堂别稿〉序》曰:“古之学者出于一,今之学者出于三,曰道学也,经学也,词学也。”此三分,经学和道学都是“义理之学”,“词学”即文章之学,作者不满本为一体的学术分裂为三。
将“义理考证文章”说明确作为一个命题提出,集中在乾嘉年间。袁枚(1716-1797)《散书后记》云:“辞章与考据,一主创,一主因;一凭虚而灵,一核实而滞;一耻言蹈袭,一专事依傍;一类劳心,一类劳力。二者相较,著作胜焉。且先有著作而后有书,先有书而后有考据。以故著作者,始于‘六经’,盛于周秦;而考据之学,则自后汉末而始兴者。”认为“辞章”即“文章”创作最重要,而考据研究注释前人,乃因袭之学。袁枚《与程蕺园书》说:“古文之道形而上,纯以神行,虽多读书,不得妄有摭拾,韩、柳所言功苦尽之矣。考据之学形而下,专引载籍,非博不详,非杂不备,辞达而已,无所为文,更无所为古也。”袁枚说:“尝谓古文家似水,非翻空不能见长,果其有本矣,则源泉混混,放为波澜,自与江海争奇;考据家似火,非附丽于物,不能有所表见,极其所至,燎于原矣,焚大槐矣,卒其所自得者皆诙烬也。以考据为古文,犹之以火为水,两物之不相中也久矣。”袁枚还引经据典说:“《记》曰:‘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六经’、三传,古文之祖也,皆作者也;郑笺、孔疏,考据之祖也,皆述者也。苟无经传,则郑、孔亦何所考据耶?《论语》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著作家自抒所得,近乎为己;考据家代人辨析,近乎为人。此其先后优劣不待辩而明也。”“圣作为考据,明述为著作。形上谓之道,著作者也;形下谓之器,考据是也。”袁枚《〈随园随笔〉序》明确划清词章与考据之间界限:“著作之文形而上,考据之学形而下,各有资性,两者断不能兼。”袁枚把学术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是创作,即“作者”,是形而上的;另一方面,考据是“述者”,是形而下的。高下优劣,他分得很清楚。
袁枚《与程蕺园书》分析以考据为古文之弊:
近见海内所推博雅大儒,作为文章,非序事噂沓,即用笔平衍,于剪裁、提挈、烹炼、顿挫诸法,大都懵然。是何故哉?盖其平素神气沾滞于丛杂琐碎中,翻撷多而思功少。譬如人足不良,终日循墙扶杖以行,一日失所依傍,便伥伥然卧地而蛇趋,亦势之不得不然者也。且胸多卷轴者,往往腹实而心不虚,藐视词章,以为下过尔尔,无能深深而细味之。刘贡父笑欧九不读书,其文具在,远逊庐陵,亦古今之通病也。
《周易·系辞上传》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指精神;器,指形式。袁枚借程蕺园索观古文之际,表达了对当时学界“考据热”的不满,感叹“知音甚稀”。袁枚重“辞章”而轻“考据”,“义理”则避而不谈,他认为词章自有其独立价值和地位,根本无需依附义理、考据而存在,文人不必在义理、考据前自惭形秽,他对汉学、理学均不屑一顾。袁枚重视“纯文学”的独立性,他在同汉学家争论时,带有“文学自觉”。他强调文、道分离,文章可脱离“道”而独立,只追求个性、自由,这已接近现代“纯文学”散文观念,但和者不多。
戴震(1724—1777)为朴学大师和思想家,对“义理考证文章”三者之间关系有系统阐述。早在乾隆二十年(1755),时戴震33岁,姚鼐25岁,戴震《与方希原书》云:
古今学问之途,其大致有三:或事于理义,或事于制数,或事于文章。事于文章者,等而末者也……圣人之道在《六经》,汉儒得其制数,失其义理;宋儒得其义理,失其制数。
“理义”即义理,古今学问分而为三,戴震与乡人方矩论学,与宋代道学家言论如出一辙,欲沟通三者而使之合一,以词章为末,而以义理为文之大本,得圣人之道,才为得文之大本,才可成为至文。重视义理的传统,由来已久,戴震明确阐述了义理与文章关系,将古今学问分而为三:理义、制数、文章,“制数”近似“考核”,即考证、考据,三者之中,文章虽系“等而末者也”,但可以载道。至于制数、义理,汉儒、宋儒各得其一端,都不能完“圣人之道”,戴震认为义理与制数二者不可偏废,应相辅相成,二者只有结合起来,才能睹此“天地间之钜观”。戴震是汉学大师,主张理义、制数、文章或义理、文章、考核三者结合,最推重考据,但并不死守考据,考据和义理并重,而比较轻视文章。
戴震最初把义理、考核、文章看作并列平行关系,后来进一步认识到考核的作用是“以明理义”,文章的目的是“求其本”,追根溯源,是为了寻求圣人之道,即义理。戴震明显偏向义理,认为三者有轻重、主次之别,而以义理为“源”。也就是说,姚鼐之前,戴震即明确提出“义理考核文章”说。戴震《答郑丈用牧书》曰:
今之博雅文章善考核者,皆未志乎闻道,徒株守先儒而信之笃,如南北朝人所讥,“宁言周、孔误,莫道郑、服非”,亦未志乎闻道者也。
单纯致力于文章之学、考核之学是远远不够的,只是学问之末,“闻道”最为重要。
段玉裁(1735—1815)为戴震弟子,其《东原年谱·著述辑要》提到:“先生初谓:天下有义理之源,有考核之源,有文章之源,吾于三者皆庶得其源。后数年又曰:义理即考核、文章二者之源,义理又何源哉?吾前言过矣。”段玉裁《戴东原集序》曰:“始,玉裁闻先生(即戴震)之绪论矣,其言曰:有义理之学,有文章之学,有考核之学。义理者,文章、考核之源也,熟乎义理,而后能考核,能文章。”戴震强调义理为文章之源、文章之本。段玉裁《东原年谱·著述辑要》称:“先生合义理、考核、文章为一事,知无所蔽,行无少私,浩气同盛于孟子,精义上驾乎康成、程、朱,修辞俯视乎韩、欧焉。”戴氏欲沟通三者而使之合一,认为如此“文章”才是真正的好文章。
戴震所谓“制数”,段玉裁易为“考核”,他对戴震的考据与义理之学做了概括。戴震所谓“义理”,本源于“六经”、孔孟之实,是戴震思想所要达到的最高理想目标及归宿;它是考核、文章之根本。段氏站在考据学立场,崇尚考核,《娱亲雅言序》以考核为“学问之全体”,并指出“义理、文章未有不由考核而得者”,“考核益精,文章益盛”。段玉裁主要继承戴震的训诂之学,他所推崇的只是戴震“由考核以通乎性与天道”,而不大认同戴震的义理之学。
余英时先生《论戴震与章学诚》书中将戴震一生学术分为三阶段。第一阶段,以乾隆丁丑年(1757)戴震35岁南游扬州,于卢见曾官署中拜识惠栋,为最具决定性的转折点。在此之前,戴震在理论上以义理为第一要义,考证次之,文章居末。戴震从事考证之学,欲证之程朱义理。此时,戴震在义理方面尚无深切体会,未曾觉得程朱义理与“六经”、孔孟之道的分歧。第二阶段,余英时认为大约以1766年为限。此十年间,戴震受考证影响最大,观点最接近惠栋一派,置宋儒义理于不闻不问。其义理、考核、文章分源论,即代表此一阶段基本见解,将考证与义理地位相提并论,戴震又开始寻求自得义理。第三阶段,戴震一扫中年时依违调停之态,重新确定儒学价值系统,强调义理为文章、考核之源。这一观点,当时汉学家不能接受。戴震晚年更重考证,余英时先生指出,戴震晚年已无“宋儒得其义理”的观点,他所说的“义理”,是他自己由“考核”而得的“六经”、孔孟之道。余英时先生说:“根据现有的资料判断,东原对义理的兴趣远比他对考证的兴趣要浓厚而真实得多。”
关于“义理考证文章”这一命题,戴震习惯表述为“义理考核文章”。戴震当时的学术地位和影响,远大于晚辈姚鼐,姚鼐的“义理考证文章”说,明显来自戴震,并非完全自创,只是具体表述上稍有差异,其实无本质区别。姚鼐只是首次把“义理考证文章”三者相统一的观点应用于“桐城派”理论。
与姚鼐同时的章学诚也系统论述了“义理考证文章”说。章学诚(1738—1801)为著名史学家,一代通儒,《文史通义》动笔时间当为乾隆三十七年(1772),时年35岁,乾隆五十四年(1789),章学诚52岁,著《文史通义》内外23篇。《答沈枫墀论学书》曰:
三代以还,官师政教不能合而为一,学业不得不随一时盛衰而为风气。当其盛也。盖世豪杰竭才而不能测其有余;及其衰也,中下之资抵掌而可议其不足。大约服、郑训诂,韩、欧文辞,周、程义理,出奴入主,不胜纷纷。君子观之,此皆道中之一事耳。未窥道之全量,而各趋一节以相主奴,是大道不可见,而学士所矜为见者,特其风气之著于循环者也。
他所说的“义理训诂文辞”,近似姚鼐的“义理考证文章”,他批评一般人株守一端,“未窥道之全量”。
章学诚《与吴胥石简》认为:“古人本学问而发为文章,其志将以明道,安有所谓考据与古文之分哉?学问、文章皆是形下之器,其所以为质者道也。彼不知道,而以文为道,以考为器,其谬不逮辨也。”主张文章、道、学问三位一体,学问为文章之本,古文与考据不可分,文章、学问都是器,写文章目的乃是为道,学问、文章均为道服务。《文史通义·原道下》曰:“义理不可空言也,博学以实之,文章以达之,三者合于一,庶几哉周、孔之道虽远,不啻累译而通矣。”强调义理、博学、文章三者合一,所谓“博学”,即是指考据。章学诚明确指出考据对义理的作用,反对空言义理。《文史通义·诗话》曰:“学问成家,则发挥而为文辞,证实而为考据。比如人身,学问其神智也,文辞其肌肤也,考据其骸骨也,三者备而后谓之著述。”学问、文辞、考据“三者备而后谓之著述”,比较神智、肌肤、骸骨三者对于人身的重要性,文辞已落最后,而“文人之文与著述之文,不可同日语也”,明白表示轻视词章。
章学诚《文史通义·博约下》曰:“道欲通方,而业须专一,其说并行而不悖也……后儒途径所由寄,则或于义理,或于制数,或于文辞,三者其大较矣。三者致其一,不能不缓其二,理势然也。知其所致为道之一端,而不以所缓之二为可忽,则于斯道不远矣。徇于一偏而谓天下莫能尚,则出奴入主,交相胜负,所谓物而不化者也。”章氏“义理制数文辞”并称,特别重视综合会通,强调三者并行不悖。《答沈枫墀论学》曰:“由风尚之所成言之,则曰考订、词章、义理;由吾人之所具言之,则才、学、识也。由童蒙之初启言之,则记性、作性、悟性也。考订主于学,词章主于才,义理主于识,人当自辨其所长矣。记性积而成学,作性扩而成才,悟性达而为识,虽童蒙可与入德,又知斯道之不远人矣。”强调“考订词章义理”三者合一,但可有所侧重,既博且专。《文史通义·说林》曰:“义理存乎识,辞章存乎才,征实存乎学。”用“义理征实辞章”概念,也近似姚鼐的“义理考证文章”,他将义理置于最高层面。章学诚《与陈鉴亭论学》曰:“其稍通方者,则分考订、义理、文辞为三家,而谓各有其所长,不知此皆“道”中之一事耳。著述纷纷,出奴入主,正坐此也。”强调考订、义理、文辞都是“道”中一事,三者合于一,才能见其大。《与朱少白论文》曰:“道混沌而难分,故须义理以析之;道恍惚而难凭,故须名数以质之;道隐晦而难显,故须文辞以达之。三者不可有偏废也。义理必须探索,名数必须考订,文辞必须闲习,皆学也;皆求道之资,而非可执一端谓尽道也。”主张义理、名数、文辞三者不可有偏废。
可见,“义理训诂文辞”或“义理博学文章”或“考订义理文辞”或“义理制数文辞”或“考订词章义理”或“义理征实辞章”或“义理名数文辞”,章学诚不同时期不同场合有不同表述,对三者关系和内涵作了系统深入的阐述,与姚鼐的“义理考证文章”说同中有异。不能明确说姚鼐的观点来自章学诚,但章学诚对“义理考证文章”这一“命题”的独特贡献是肯定的,且具体时间可能早于姚鼐。
翁方纲(1733—1818)《吴怀舟诗文序》曰:“有义理之学,有考订之学,有词章之学,三者不可强而兼也,况举业文乎?然果以其人真气贯彻而出之,则三者一原耳。”又《与程鱼门平钱戴二君议论旧草》曰:“劝同志深以考订为务,而考订必以义理为主”。翁方纲《蛾术集序》强调“考订、诂训之事与词章之事未可判为二途”。“肌理派”追随汉学风尚,使义理实学化,词章朴学化。翁方纲用“义理考订词章”概念,与姚鼐的“义理考证文章”说十分相似,其观点也可能早于姚鼐。
上述可见,“义理考证文章”说是清初以来文人学者共同关心的议题,是“层累性”共同创造,姚鼐直接或间接、自觉或不自觉受其影响。
五、结论
“义理考证文章”说,姚鼐之前,早已有人提出,论述三者之间关系,或论述其中两者之间关系,只是表述上有不同程度的差异。其中刘大櫆、戴震的贡献最大,袁枚、章学诚也与姚鼐同时甚至更早做出各自独特贡献。“义理考证文章”说的正式“命名权”确实属于姚鼐,不过,姚鼐只是对历代文人学者这一命题的进一步深入阐发,只是改造,一种新“命名”。可以说他是“义理考证文章”说的“集大成”者,是正式“命名”者和“定名”者,但绝不是“发明”者。“义理考证文章”说概括性强,影响大,故可视为此命题的“共名”和“定名”,以前的各种“命名”可视为“原名”,以后的各种“命名”可视为“异名”,清代学者对此命题有不同的“命名”。“义理考证文章”说是历代文人学者的共同创造,是“层累性”创造,这是不容置疑的学术史和文学史事实。姚鼐的观点影响大是历史事实,但其成就是建立在前人基础上的,他将此命题重新“命名”并“定型”,且推广运用于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实践中,成为他创立“桐城派”的理论纲领,对后人学术观、文学观影响巨大,这才是姚鼐的最大贡献。长期以来,学界多将前人“发明”和成就皆归于姚鼐身上,这对前人是不公的。应充分肯定姚鼐的突出贡献,同时对姚鼐以前历代文人学者的成就,也应充分尊重和体认。
——原刊于韩国《中国散文研究集刊》第9辑,2019年12月。
责任编辑:王占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