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那些让我心旌摇曳的,最后都化成了温柔
有了属于自己真正的爱情以前,无论是听情歌还是看爱情电影,都会很容易被打动到;但是有了属于自己真正的爱情以后,听同一首歌,看同一部电影,仿佛都生不起往日那股心潮荡漾的情愫了。我无法说出这种改变的具体原因,但确实只有更纯粹的春风,才能在我心里掀起波浪了。
那些甜剧,那些总裁文,那些流行情歌......就像是生活之外的糖果,一颗没有根的美丽花树,而只有当爱情深入平淡的生活,才会酝酿出深沉久远的感情。“往后余生都是你”不是爱情最美妙浪漫的部分,这是一种期待,甚至有点苍白,爱情最美妙的部分,应该都是藏在回忆里的吧,是在过去,而不是未来。
在加缪手记中,这段关于爱情往事的回忆,让我感觉到了爱情里美妙的部分,在纯净的天空深处,闪烁着火焰。
想要分享给大家,以至于一字一字从书上敲下来。
加缪:那些让我心旌摇曳的,最后都化成了温柔
在我最美好的经验中,有好几段是跟让娜有关的。她常对我说:“你真傻。”她用的就是这几个字,边说边笑,通常她会这么说表示她最爱的是我。我们两个家里都很穷。她家住在中央街上,跟我家就只隔几条街。我们两个,谁也走不出这个总是会把你拉回来的贫民窟。他家中的愁云惨雾和凌乱肮脏,跟我家里的一模一样。我们会在一起,无非就是想逃离这一切。
然而,过了这么多岁月,此时此刻当我再回头去看当年她那张疲惫孩子的脸,我知道我们根本摆脱不了这种悲惨的人生,而事实上就是因为在这样的阴影下相爱,我们才能够拥有如此强烈的、如今用再多代价也买不到的情感。
我想当年我失去她的时候,曾经非常痛苦。但我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抗拒。那是因为我对自己的拥有从未感到理所当然吧!我总是觉得事后追悔比较容易。而尽管我心里自己很明白,但我还是会一直忍不住觉得和当年那个踮起脚尖抱住我的脖子的让娜比起来,今天她在我心里的分量大多了。我忘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却记得我去她家看她。她父母亲看到我们笑眯眯的。她爸爸是个铁道工人,如果没出去在家,你就会看到他总是坐在一个角落里,心事重重,看着窗外,两只巨掌平放在大腿上。她妈则总是在家做事,让娜也一样,不过看着她那么轻松又嘻嘻哈哈的,我从来不觉得她正在工作。她身材算中等,但给人的感觉很娇小。每次我看她在那些卡车的虎视眈眈下过街,那么纤细那么轻盈,心里就会有点难过。
如今,我也承认她不是很聪明。可是当年我根本不会去问这个问题。她假装生气的样子很特别,会让我在心里陶醉得热泪盈眶。还有我只要一想起从前我每次跟她低声下气,她那个转过身来扑进我怀里的小动作,胸中这颗已经封闭多年的心还是会感动不已。
我现在记不得当年是不是对她有过欲望,我想一切都混在一起了。我只知道那些让我心旌摇曳的,最后都化成了温柔。如果我想要过她,她头一遭在她家走廊上因为我送她一个别针而吻我的时候,我就忘记了吧!那天晚上她那头全往后梳的秀发、不是很对称的嘴形和有点太大的牙齿、蓝色的眼睛和直挺挺的鼻子,让我觉得她好像一个我特别生下来疼爱的小孩。这个印象持续了好长时间,对这点,老爱叫我“大朋友”的让娜功不可没。
我们共同有过一些很特别的快乐时光。我们订婚时,我22,她才18。但让我们充满庄严喜悦之情的,是事情已经被公认的性质。于是让娜可以来我家做客,妈妈会吻她,叫她“我的孩子”。这些都是有点可笑,但我们也从来不会去掩饰喜悦。不过,我对让娜的记忆,今天已经和一个我觉得无法形容的印象连在一起了。
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只要我有点低潮,并在几分钟之内连续碰到一张让我动容的女人脸跟一扇亮晶晶的商店橱窗,我就会又看见——而且真实得令人痛苦——让娜向我仰起她的脸蛋并对我说:“好美喔!”那是年底过节的时候。我们这一区的商店既没少点灯也没省布置。我们在那些糕饼店前停下脚步,巧克力做的小玩偶、金纸银纸糊的假石假山、脱脂棉做的雪花、金色盘子和七色糕点,全令人看得心花怒放。我开始觉得有点惭愧。但我没有办法抑制心里那种盈满的喜悦,让娜的眼睛也因而闪闪发光。
今天,如果我试着去把这独特的感动说清楚,我可以从中看到很多东西。当然,这样的喜悦首先来自于让娜——来自于她身上的香水味,她紧紧扣着我手腕的手,一些我可以预期的表情。但还有那些突然光芒四射的商店,在一个平常伸手不见五指的城区里,行色匆匆,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行人,街上孩子的欢笑声,一切都有助于把人从她原本的孤独世界里拉出来。
那些夹心巧克力的银色包装纸就是一种征兆,意味着一个模糊却嘈杂的黄金时期,正在向一些简单的心灵打开,于是让娜和我又依偎得更紧了。也许当时我们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那种独一无二的、当一个人跟自己的人生终于取得妥协时的幸福。通常是我们在一个爱已无立足之地的世界里,带着那片被我们用爱情施了魔咒的沙漠到处游走。而在那几天里,我们觉得当我们手牵手时,心中升起的那把热情,和在橱窗里、在对儿女牵肠挂肚的工人心里,以及在这12月冰冻而纯净的天空深处闪烁的,是一样的火焰。
摘自《加缪手记第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