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吴山

吴山颇具市井气息。山脚下便蜿蜒着数条烟火市井小巷：元宝心、晓霞弄、大井巷......这些街巷延伸开来，一条连着家长里短的日常生活，一条连着可以追溯到吴越历史的胜迹景观。

郁达夫，这位酷爱写杭州城市游记散文的民国作家，专门写了一篇《城里的吴山》，强调吴山与城市生活的相依相栖。“不管是到过或没有到过杭州的人，只须是受过几年中学教育的，你倘若问他：杭州城里有什么大自然的好景？他总会毫不思索地回你：西湖！其实西湖却是在从前的杭州城外的，以其在杭城之西而得名。真正在杭州城里的自然大观，第一要推吴山。”

“吴山，春秋时为吴南界，以别于越，故曰吴山。或曰，以伍子胥故，讹伍为吴，故《郡志》亦称胥山，在镇海楼（即鼓楼）之右。盖天目为杭州诸山之宗，翔舞而东，结局于凤凰山，其支山左折，遂为吴山；派分西北，为宝月为峨眉，为竹园，稍南为石佛，为七宝，为金地，为瑞石，为宝莲，为清平，总曰吴山......”

这是田叔禾《西湖游览志》卷十二记南山城内胜迹中之关于吴山的记载。而在郁达夫看来，“吴山的好处，第一在它的近，第二在它的并不高。那数百级的石阶，走走并不费力，可是一到顶上，掉头四顾，却可以看得见沧海的日出，钱塘江江上的帆行，西兴的烟树，城里的人家，西湖只像一面圆镜，到城隍山上去俯瞰下来，却不见得有趣，不见得娇美了。”

的确，在老城厢居民眼中，吴山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遛弯的后花园而已。吴山大大小小有十几个山头，分布众多寺观遗迹、奇石洞窟、摩崖碑刻、古树老藤，且走向多变，登山下山的山道也多，四通八达。盛夏炎热之时，附近的居民提个小包，装杯水，爬上吴山找一个树荫下，练打太极，休息喝水玩乐，一晃大半天就过去了，又躲过了一日的烈日骄阳，待热气散去，再慢悠悠回家。冬天午后，吃过饭，穿上舒适的运动鞋，围着吴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溜达两圈，浑身上下便冒出了热气。

找一个下午，从元宝心拾阶而上，冬日里笼罩着阴郁的苍茫，粗壮的法国梧桐树干上画着若干个波点，稀疏的叶子遥遥挂在枯枝上，像是贴在阴郁天空上的纹饰。枯叶落在绿丛中，给人万物归一、一切成空的轮回之美。唯有香樟树还是如夏天那般绿意盎然，只不过樟树的树皮早已变成了干枯的河床，仿若把所有的营养都贡献给了枝叶。

万物枯寂之时，山茶花像是个异类，花骨朵像是嘟起嘴来吐舌头的调皮小孩，盛开的花骨朵很容易风吹雨打自飘零。木芙蓉也不似秋日那般有活力，病恹恹的，好似揉皱的纸团局促挤在一起。努力从花苞里挣脱出来的几瓣，仿若想要挣脱命运和凛凛冬日带来的束缚，让人心生佩服。南天竹鲜艳的红果簇拥在一起，宛如一串串夸张的耳坠。

与西湖一样，吴山承载了杭州城太多的历史和变迁。吴山就像一面镜子，映照着世间万象与人间百态，方圆之处，古迹却极多，而且涉及到的典故历史、宗教文化、人文艺术数不尽数。寺院、庙宇有如宝成寺、城隍庙、摇旺面、阮公祠、太岁庙等，一时之间，吴山“山上香市，山下集市”，人声鼎沸，至今有些继续存在并香火繁盛。有些剩下遗址但留下大量石刻，古木等，以至于有“吴山七十二庙”之说。这些庙宇，与其说是在严格按照宗教规制进行祭祀仪式，倒不如认为更多是出于民间自发带有朴素实在的理想。

除了人文古迹，还有自然大观。沈复在《浮生六记》中就曾提及：天竺的飞来峰和吴山的瑞石古洞是杭州最好看的石景地。为此，不少导游会带着游客来此参观，十二生肖怪石是解说参观的重点。

石洞旁边竖一牌匾：瑞石山摩崖石刻群，提醒着游人这里的历史人文价值。石堆多是尖锐的石头，让人们禁不住猜想瑞石古洞之名是否与此有关。石壁上多有各个年代的石碑刻字，从低矮处的紫竹林到高处的飞来峰，不一而足。穿梭其中，更像是在走崇山峻岭之中，一道道裂纹，岁月流逝在上面刻画的印痕都能清晰可见，也有心怀佛心的信众在空出来的石龛处供奉佛像，祈福求愿。

作为一个包罗万象的大园林，吴山的中心建筑则是城隍阁，其余的寺观、庙宇、亭楼、古迹、林木等形成众星拱月之势。城隍阁前，香樟伏下身子，把茂密的枝叶送到门前。广场上“吴山大观”四个大字镂空石刻，祥云、莲花、飞鸟、走兽.....环绕其四周。

城隍阁共七层，抬头望天，斗拱乱眼，漆红色的柱子，飞天翘檐。登上最佳观景层楼阁，纵览江、城、湖、山，这里似乎成了连接四方的纽结。四楼远眺，钱江世纪城一带的建筑笼罩在阴云之下，高层住宅楼像是一个个盒子四方方的陈列着，标志性建筑从一幢幢盒子般的建筑中拔尖而出，显示着城市不断扩张的雄心壮志。

近处则红顶黄墙新旧交替，混乱，仿佛一个毫无经验的指挥家随意在指挥。另一侧则是整座城市依之而生的西湖和远处连绵群山。三潭印月、小瀛洲等镶嵌其中，湖边的水杉林带像是給西湖像了一道暗红色的边。群山层层黛蓝，远近层叠，像是一幅真实的水墨画，与天相接之处被一束霞光画了一道晕染的橙黄色。

郁达夫曾把吴山比作自己野外的情人。“凡遇到胸怀悒郁，工作倦颓，或风雨晦暝，气候不正的时候，只消上山去走它半天，喝一碗茶两杯酒，坐两三个钟头，就可以恢复元气，爽飒地回来，好像是洗了一个澡。”若遇上稍稍闲空的当儿，可以独自踱步上山，闲散度日，想必也神清气爽。

2021.1发于rand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