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死了,他的公道义理仍长留人间”

将所有人内在共有的青春年少,带去与最古老的久远会合。
图 | 徐薇、资料编辑整理 | 他者others
出生在南非的英国探险家劳伦斯·凡·德·普司特,1955年深入卡拉哈里沙漠寻找布须曼人时,后者已濒临消亡。他从小在关于布须曼人的故事中长大,甚至知道残存的布须曼人草药智慧——分辨可吃与不可吃的根茎类食物,用哪些野草可以熬煮驱寒的药汤。奶妈和仆人也都是对沙漠和传说有着清晰记忆的人。
他知道两百五十年前,遥远北方的黑人族群大举南下,侵入布须曼人的领地,进一步沿东西海岸和非洲中部向内深入其古老土地的心脏地带,航海而来的白人则从南端的好望角登陆,从后方拦截他们。自那时起,布须曼人便陷于四面八方的全面入侵。他们没有要求宽赦,也没有人放他们一马。他们只是孤单地奋起反抗,带着满满的箭袋,再将另一袋用头带系着,然后灵巧地拉弓向敌人射去。
从小,普司特的脑海里就有关于这些小猎人的清晰画面,认为一切都对他们不利,似乎连上天乃至生命本身都背弃了他们。但他坚定站在弱势一边,同情这些不屈不挠的反抗者。
他在《荒漠之心:神秘的非洲部落探寻之旅》中,记录了自己漫长、艰苦的寻找布须曼人的探险旅程,穿插在他一次次失败里的,是他一次次追寻记忆中的和那些不再纯粹、“被驯化”的布须曼人的影子。

“他们(布须曼人)的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线条清晰得像那个时代海军部的某些海事图。有幅彩色素描描绘了这样一名鬓发斑白的年老罪犯,然而在他那斜吊着的古怪双眼中,却充满了人类的原始之光,以及他自己的部族濒亡的绝望眼神,两者结合,形成一种对他所生长的大地进行告别的微弱光芒。
“在他的双眼之后,隐藏着一种令我十分不安的神色。它既非平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也非仍然抱着一丝希望或绝望,而是一种笃定,明白地告诉人们,就算他死了,他的公道、义理仍将长留人间。曾经见过他被囚禁的人告诉我,那荷枪实弹、闷闷不乐地看守着他的狱吏,经常被他突然爆发出的一阵流泉淙淙般的笑声惊吓到。那笑声清亮、纯净,好像远方传来的一阵号角,在这名囚犯身上泛起清脆的共鸣。
“在那样的时刻和处境里,那样的笑声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预知了一个没有征服者也没有征服行动的未来,同时心中也已了然,一些我们还未明白的事实,终将在所有曾经那么残酷地长期否定、拒绝他的世人面前被揭露。”

在普司特的脑海或是说内心深处,布须曼人总是与他同在,他甚至微妙地觉得“连大地都逐渐被这种感觉渗透了。自我有记忆以来,我便受到某种深植在南非地理景观中的浓厚忧郁所困扰”。
“我还清楚地记得,我曾经询问父亲:‘为什么那些平原和山丘看起来都那么悲哀?’他的回答意外地充满感伤:‘悲哀不在那些平原和山丘间,而在我们心里。’”
对普司特而言,大地陷入深重哀悼中的理由是因为布须曼人的悲剧故事,“它让高地的蓝天更蓝,空旷的平原更加荒芜,而且在呼啸过山头、横扫过斜坡而抵达河边的风声之外,还有遭驱逐的原住民灵魂要求重生的哭喊。似乎我和大地一样明了,展开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场伟大演出的背景,只可惜率先创造这景象的‘那个人’不见了。”
二战时期普司特在亚洲从军并成了日军的俘虏,时间与动荡、危难与折磨,让他自以为不再心心念念记挂着布须曼人,然而他再度收到了来自小猎人的内心救赎。当他在梦里再次见到布须曼人时,醒来时清楚地感到自己会活下来,“心中也明白,环绕着小布须曼人的整个失落的世界又再度和我有了联系,而且依旧完整、鲜明,仿佛这期间并没有任何长年忽视的存在。”

这些深刻的内在链接促使普司特最终踏上寻找布须曼人的旅途。但这样的链接并不会让旅程变得简单,循着内心而去远比任何充满体力挑战的探险更难。
普司特想要寻找的是“真正的布须曼人”。当时已经有许多布须曼人被“驯化”了,农场里常有他们的身影,是纯种布须曼人的后代,数目永远不定。但即便是这些人,甚至是出生在农场里的布须曼人,他们和过去的生活形态脱离,但“也不可能完全抛弃祖先们的生活方式”。
他们“有时仍无法忍受现代人铁石心肠的统治,必须‘出走’一段时间,进入四周广袤无垠的沙漠。只有这样定期消失一段时间,他们才有可能继续忍受我们自以为是的统治方式”。
普司特写到:“不时地,他们需要回到沙漠重新振作自己的精神。雨季来临之前,随着在动荡不安的天际逐渐累积的云雨、雷电,他们的血液里也逐渐积聚起一种奇异的紧张情绪。他们开始变得情绪化、心神不宁,直到突然之间再也忍受不了,于是他们脱下工作制服,赤裸着身子跑回沙漠和古老遗俗中,就像鲑鱼从遥远的内陆河流游向宽阔的海洋。” 他也听说过,有一个小布须曼人因杀了一只大鸨而被投入监牢,警方表示“鸨是皇家财产”,因此受到保护。这名小布须曼人因为无法忍受监禁和失去行动自由而快死了。问他为什么生起病来,他只说,他很想念卡拉哈里的夕阳。生理上,医生找不出任何毛病,但他就这样死了。

普司特选择在一年中最艰难的时刻——旱季过去、雨季未到前深入沙漠,因为在这时,“只有沙漠精挑细选、千锤百炼的孩子——真正的布须曼人——才能继续在沙漠中忍受酷暑和干渴的考验。留在远离水源和人烟的大凹地里的,是他们的小脚印;也正是这一串脚印如今强烈吸引着我,恍若磁石吸引着铁沙般。”
他从卡拉哈里北部边境展开旅程,寻找传说中的布须曼人分支——河流布须曼人。他深入内陆,在猖獗的昏睡病和一大片沼泽阻隔的地带,沿沼泽边缘寻找他们的踪迹。
普司特并未历经千难万险而一无所获,只不过他找到的,是河流布须曼人残存的、走向泯灭的影子。他第一次终于见到河流布须曼人是在一个绚烂的黄昏,“太阳已经西沉到高大纸草的顶端了。在河流远远的另一端,衬着血红的天空,清楚出现一名孤独的船夫,正要将一艘独木舟转进一条水道,通往大沼泽内部,一个只有水、黑暗和芦苇的无人世界。水道里已经涨潮,水面铺满火红的晚霞,小舟在水波荡漾下摇晃着,那里刚有一头河马潜入水中不见。船夫毫不在意,继续慢慢摇着桨,轻松自在地划过长长一段距离的水面,好像他前面不是向晚的黄昏,而是清新的拂晓。他的侧影比任何非洲人都小,而且有点像中国人的模样。”

一位当地酋长告诉普司特,这个人正是河流布须曼人,但阻止了普司特去追赶,告诉他:“没有用的,这人又聋又哑,独自一人住在进入沼泽内部约24公里处的小岛上,孤孤单单地至少过了三十年。靠捕鱼、捉鸟维生,有时出来用猎物交换一些烟草。据说他在小岛上的住处是个用草和芦苇斜斜搭建的棚子,四周环绕着一堆堆鱼骨头,是他几十年下来以鱼为食的结果。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或者他的族人是谁;他自己是否知道,也没人答得上来。”
普司特只得“看着他继续穿过燃烧般的水面,进入在暮色中站得挺直的纸草深处。在一日将尽如神话般的时刻”,他觉得这个河流布须曼人“成了他的族人那无言命运的整体象征”。
帮助普司特深入沼泽的船夫里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先知巫医萨木丘叟,和探险家发展出了彼此信赖的情谊。他告诉普司特自己见过真正的布须曼人,但不是在沼地,而是“从沼泽中他所住的地方走个几天,会进入一片有几座孤零零小山的沙漠里。布须曼人称那些小山为措迪洛山,认为那儿是非常古老、非常重要的神明居处”。他愿意带普司特去圣地看看,自己也想去那里寻求神明的力量和帮助。不过萨木丘叟提出两个要求:首先必须解决探险队的内部矛盾,第二,不论发生什么,在前往圣地的旅途中都不能打猎杀生,为了果腹或遭到攻击时自卫都不行;不然他们很可能被那儿的神明处以极刑。
普司特答应了,但探险过程中碰到的各种糟心事让他忘记告诫同伴们不能打猎——直到他和萨木丘叟听到枪响。
最终,普司特给神明写了一封真切的道歉信,埋在一处布须曼人留下的古老庄严的岩画下,生命危险才被解除,但他们却错过了布须曼人,只找到一个残破的营地。萨木丘叟告诉普司特:“他们一个星期前才离开,要到下一个冬天才会回到这里。”

普司特的第三趟探索也是在绝境中放飞自我的尝试。雨季即将来临,他的时间所剩无几,于是决定跟着陪伴他同行的朋友本的记忆,去寻找一个名叫“啜井”的地带,那里还聚居着一些纯种布须曼人。本小时候和父亲穿越沙漠时差点丧命,意外闯进了那里,获得了布须曼人的帮助。他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忘记那条路径,感觉可以凭着记忆再次找到那个地方”。
就这样,他们在当地雇佣了一位在农庄工作但依然和自己的族群文化相连的布须曼人达布,一起沿着本的记忆深入沙漠。
跟随普司特在沙漠中克服各种磨难、读到他遇见真正的布须曼人时,那种感觉或许也就隐没在达布和这位名叫恩修的布须曼人的传统打招呼里:“你好!我从远处就看见你了,我快饿死了。”这个年轻的布须曼人把矛往沙里一插,举起右手,五指伸直向上,害羞地走来,答:“你好!我本来已经死了,但现在你来了,我又活了。”
普司特的心是真正活了过来,他详尽地描述着这个布须曼人:“他全身赤裸,只在腰间围了块小羚羊皮制的胯布;皮肤是新鲜杏实的黄色,有些地方还沾着刚刚宰杀的一头动物的鲜血。总而言之,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野性美,甚至他的气味都充满了野性大地和野生动物的气息,闻起来很古老,也很呛人,就像蒙娜丽莎的微笑一般神秘。”
失落的布须曼人的世界缓缓展开。音乐响起,一场大戏拉开帷幕。恩修答应第二天带普司特一行前往自己的营地。那天早上普司特借着火光洗脸时,“听到远处的狮吼像流星般逐渐消逝,这时突然响起一个新的声音。黑暗中位于我们和天空中第一道曙光之间的某处矮树丛中传来音乐声。乐音抑扬顿挫,越来越大声,是旅行者怀乡的曲调,带着离别的忧伤,却又有旅程中自由昂扬的欢乐。”

和他们的合影 恩修披着一件好像罗马宽袍的皮斗篷,伴随着音乐出现在火光中,他一边走一边低头弹奏着某种可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乐器。乐器的形状像一把长弓,弓上只有一根弦,从中间向后绑。乐器一端在他的嘴里,另一端在他的左手上,他用一根小木条在两边拨动绷紧的琴弦,用嘴控制反向,奏出美妙的音符。
然后我们认识了恩修的朋友鲍绍,“石斧”的意思。接着营地出现了,几栋棚屋“基本上都是同样的蜂巢般的设计,屋顶仔细地用有刺枝叶和草皮覆盖。每座棚屋背后皆有一棵树做支撑,有些枝干上还吊挂着正在风干的鹿肉”。
“棚屋内既无装饰也无用具,不过在妇女们所睡的地方挂着一串串鸵鸟蛋壳做成的白色珠片和象牙头饰,棚屋外围则是一排排鸵鸟蛋壳,它们被稳妥地垂直安置在沙上,周边填塞着草,壳里应该都盛满了水。”
妇女在棚屋外辛勤地捣碎卡拉哈里沙漠特有的一种瓜(“札玛”,tsamma)的种子,在雨季未来时又长又热的干旱季节里,它们能为人类和动物提供最佳的食物和水分来源。“用来捣碎的工具是布须曼妇女最珍贵的家当,包括用坚实木材雕成的大杵和研钵,她们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用它捣碎干果、瓜子和草来制作食物,也为没牙的孩子和老人将肉干碾碎。每当这名妇人开始捣磨时,研钵便发出奇怪的鼓声,传到令人惊讶的距离之外。”

恩修的父亲在为弓上弦,妻子在他旁边用小小火堆上一个小小的陶锅煮东西,另一个棚屋里有一名男子正在修理一根用来戳进洞中捕跳兔、豪猪、獾、花粟鼠等卡拉哈里沙漠各种藏身沙下动物的长竹竿。最后一座棚屋外坐着两名最老的人,他们是恩修的祖父母,“两人的皮肤都布满了生命、气候和时间的刻痕,看起来就好像暗褐色羊皮纸上写了某些神秘难解的东方文字。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宁静,不时互相看来看去,好像必须随时随地重新确认两人经过那么多年后仍在一起的事实。他们似乎是以一种正确的方式变老,精神和年龄契合得十分自然,就像一颗果核包在壳内,直到完全成熟才爆裂开来,自然而然地顺从着生命更新的需要。”
这群布须曼人也向普司特展示了自己如何在沙漠中解决最关键的问题——水源。他们精妙地用管子从沙子底下吸出雨季时深埋于此的水。普司特也和布须曼人一起去打猎,看到他们和狮子分享食物,在沙漠中精确地解读动植物和自己的猎物留下的讯息。小猎人们在远离营地的沙漠腹地有所猎获,营地里的族人就能有所感应,这种心意相通仿佛电报一般。不论追踪猎物多久、多远,沙漠尽管看似不断重复,但他们都能精准地知道自己的方位……
这些都和普司特脑海中的画面遥相呼应。
布须曼人和沙之大地的关系在普司特笔下令人动容:“我经常在正午时分看见恩修和他的同伴在我们身旁的淡淡阴影中倒下,立刻睡着。那阴影其实只不过是光线稍暗淡的一个模糊轮廓罢了。与其说他们是因长距离奔跑而疲累,倒不如说是因天气太热而虚脱。这可能是他们所有生活场景中最令人感动的一幕,因为他们对这贫瘠的沙漠大地投以毫无保留的信任,而这对我们来说无法忍受的沙漠,事实上也用它原始的方式慈蔼地回应着他们。他们舒适地贴着地面,在大地温暖的怀抱里睡得香甜。但等他们一醒来,便立刻站起身,仔细观察天空是否有任何云朵或下雨的迹象,好像在他们香沉的梦中,他们也听见大地之母喊着:‘亲爱的老天爷,难道干旱还不结束吗?’” 牢牢抓住普司特的还有布须曼人古老的艺术。“音乐对他们来说,就像水、食物和火一样重要。”而且“他们所有的旋律、歌词、节奏等,全在他们的舞蹈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以严谨的原则和充沛的精力过日子,但舞蹈也在他们的生活中具有深厚的意义,可以溯源到布须曼人往日的历史与传奇”。 有一回在黎明时分看着星群升起,听到恩修的旅人之歌时,“感动得如同第一次听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那饱满的人声合唱无惧地上升至最后,决心要从那小我的悲剧命运中找到普世真理的一刻。” 布须曼妇女弹奏的是更高级、复杂的乐器,一种四弦里尔琴。小女孩“用一根小木棍拨着弦,一名年纪较大的妇女则在小女孩拨弦时用大拇指灵巧地抚触琴弦以控制音高”。有一回,他们在沙漠中救助了饱受干渴折磨的几位布须曼人,这些人喝过水后就取出里尔琴来弹奏。普司特问达布这音乐是在说些什么,得到的答案是:“它是在说‘谢谢你’,主人。”

牢牢抓住普司特的还有布须曼人古老的艺术。“音乐对他们来说,就像水、食物和火一样重要。”而且“他们所有的旋律、歌词、节奏等,全在他们的舞蹈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以严谨的原则和充沛的精力过日子,但舞蹈也在他们的生活中具有深厚的意义,可以溯源到布须曼人往日的历史与传奇”。
他描述布须曼女人在黄昏时分握着一把“又长又直的干草一起合唱,一边用草打着节拍,一边用指尖像弹吉他般弹着草秆”。她们反复唱着祈雨的歌、等待猎人收获归来的歌,歌声也因不断重复而越来越充满感情及意义,好像大家在同心协力持续不断地要求着,以使生命及其力量达成最强烈的祈求。
他们有很多乐器,恩修弹奏的是最受欢迎的一种,所有布须曼男性都会。恩修每次打猎回来虽疲惫不堪,“却立刻丢下猎物、矛及箭,拿起乐器。妇女们会一坐好几个小时聆听他的弹奏,脸上表情宁静。甚至走在一群棚屋和另一群棚屋之间,他也会不断弹奏着他最喜爱的乐器。”普司特描述自己有一回在黎明时分看着星群升起,听到恩修的旅人之歌时,“感动得如同第一次听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那饱满的人声合唱无惧地上升至最后,决心要从那小我的悲剧命运中找到普世真理的一刻。”
布须曼妇女弹奏的是更高级、复杂的乐器,一种四弦里尔琴。小女孩“用一根小木棍拨着弦,一名年纪较大的妇女则在小女孩拨弦时用大拇指灵巧地抚触琴弦以控制音高”。有一回,他们在沙漠中救助了饱受干渴折磨的几位布须曼人,这些人喝过水后就取出里尔琴来弹奏。普司特问达布这音乐是在说些什么,得到的答案是:“它是在说‘谢谢你’,主人。”

但是普司特发现布须曼人不再绘画了,“我从小梦想着一见布须曼艺术家绘画的希望破灭了。当我问起他们有关绘画的事情时,他们脸色一暗,并摇摇头。我有一些美丽的布须曼绘画复制品,当我拿出这些给他们看时,年纪最大的那对老夫妇开始哭起来,把头埋在臂弯里,好像他们的心都碎了。”
无论食物也好,水的秘密也好,这些日常生活所需都是可以分享的,但精神内涵不同。包括恩修在内的所有布须曼人对自己精神世界的事守口如瓶。
普司特知道,“这些事情是不可以告诉别人的,除非那人已经接受过舞蹈的神秘洗礼。” 要跳舞,就要举行仪式,最好的理由,则是猎取一头大羚羊。
普司特流畅、饱含细节地描述他们和布须曼人一起展开的宏大的大羚羊狩猎之旅,就如同他紧接着记录的布须曼人的舞蹈和仪式。在这振奋人心的字里行间,旅途的漫长、疲惫、两趟探寻的失败、累积的压抑统统得到释放。然后,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艰难的旱季结束,雨季来临。
雨一直不停地下着,普司特也听到了新的音乐。有个黄昏,他听到拨弄琴弦的声音,一名妇女和着琴音唱着: “在太阳下, 大地是干的。 在火边, 我孤独地哭着。 一整天, 大地哭着, 祈求降雨。 一整夜我的心也哭着, 祈求我的猎人回来, 带我走。
突然从某个看不见的角落,一名男子听到了歌声,男性的本能让他知道答案是什么。温柔回应着:哦,听听风, 那边的这位妇人! 时间就快到了, 雨快降下来了。 听听你的心, 你的猎人已经来了。
普司特称这首曲子为《雨之歌》,认为“它在我心上永远和那降雨之际刹那间生机迸发的沙漠印象联系在一起”。
追寻之旅的尾声总是告别,这种告别里总带着永别的意味,和死亡相近。恩修试图唱着大家已经熟悉的旅人之歌,其他人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氛围,安静地躲开了。本告诉普司特,这群布须曼人也会很快拔营朝着雷云而去,至于恩修的祖父母,则会尽力跟在其他人身后慢慢走,走到走不动时,“他们会聚在一起,彼此痛苦地流着泪,把所有能留下的食物和水留给他们,为他们建一座厚厚的刺棘棚,保护他们不受野兽攻击。然后,其余人流着泪,遵循着生命的法则,继续上路。或早或晚,也许在他们的水或食物还没用尽前,就会有一头豹子或者更可能是土狼闯进来,把他们吃掉。那些从艰苦沙漠环境中幸存下来而活到很老的人的命运,一向都是如此。但他们无怨无悔。”

“我们之所以能活在这个世上,是因为过去有人先活过了。”普司特写到。他或许也是透过离别的氛围试图理解死亡:“无论这个结局究竟是饥渴而死,还是被土狼吞食,又有什么区别?只要我们像这些满脸皱纹的谦卑老布须曼人一样,并未将我们的某个部分置于生命的整体性之上,就会有勇气面对死亡,并赋予它意义。”
最终,他踩下油门离开布须曼人。他把车开到一座沙丘的顶端走出车门回望,“我们的旧营地里已没有升起的烟,也没有任何人影或有人居住过的迹象。那里的沙漠看起来一成不变的空旷。”但他知道,“在闪亮的尖叶之后、无尽的红沙所带来的奇迹以及雨水滋润后长出的花朵和荆棘组构的浩瀚世界中,我内心的孩童开始和外表这个大人合二为一。沙漠不可能再是虚空的了,因为在那儿,我那颗属于布须曼人的心灵现在有了活生生的亲人和家园得以依归。”
自由大地丛书的前两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