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一曲动四方——迟到的观众，久远的怀念

一直不大有追剧的习惯，尤其是动辄几十集的国产古装剧。过去一年海外疫情期间百无聊赖，绝望中非常落伍地在Netflix上追了一部两年前在年轻人中很火的现象级剧目《陈情令》。可能是经历过上世纪言情时代的书名劫，又被毫无理由但喊声嘹亮的种种爱情故事吓得经常半死不活，《陈情令》这部看起来像曲牌的剧名先前被误认为廉价仿古直接略过。最终没有漏掉则幸亏多了点耐心少了点成见，也幸亏居家防疫期间确实是无聊。

诚实说，剧本身的剪辑和节奏都有少许问题，原著最擅长的主线因为在当今是禁忌话题所以往往只能暗示，原著比较欠缺但作为影视必须的群像铺陈却需要补充丰满，而嵌入内容和原先脉络的删减偶有冲突导致我类非原著党观众不知所云，就这样在频繁的快进和回放中稀里糊涂看到了终局，然后——

然后忽然就发现有些上头，顿时惊悚莫名。翻了翻评论区，原来这部剧上头还真是普遍现象，不少网上评论难得地非泛泛之谈有几篇甚至上升到哲学高度，国产热播剧能吸引如此认真的观众群也是很不寻常。既然如此那咱也聊发少年狂，已入坑不如深挖坑看看究竟什么鬼，一番自我检讨后却发现，这么多年来任他十里楼台百里冠盖，最美的依然是那份昨日不可留今日乱我心的似曾相识的纯粹。《陈情令》这部画卷并非宏伟，技术上也并非成熟的剧，用两位性格截然相反的少年人生故事，在罗曼蒂克剧日渐式微的今天，惊艳再现另类异性相吸原则之经典，不能不说是一大反讽。

这里先自问一句，《陈情令》算罗曼蒂克吗？当然算，如果我们回归荷马式的浪漫主义，古典希腊的爱情定义，春秋之风雅魏晋之风流，似乎在文明尚未定型之前欧亚大陆都经历过一个对生物性别比较宽松的时期。当然，精神爱情的前提是精神超强悍才会互相吸引，所以无论《陈情令》里的忘羡也好，还是特洛伊半神阿喀琉斯和 patroclus（男朋友，根据莎士比亚），都不是普通人可以仿效的榜样，非神勿试，小朋友们切记切记。

既然在说剧而且提到了阿喀琉斯，那就顺便题外话吐槽一下多年前皮特的那部《特洛伊》不仅剥离了神话甚至也篡改了人话。莎翁关于阿喀琉斯和patroclus 的情人关系并非空穴来风，因为传说中的阿喀琉斯能被母亲伪装成女孩子藏起来，可见虽然神勇但明显以敏捷而非力量见长，而且在特洛伊围城中还好几次气得哭鼻子抹眼泪之类。当年读到此处觉得一个爱哭的小战神不可理解，现在看看《陈情令》里眼圈不知红了多少遍的神级人物魏婴魏无羡，忽然觉得心有戚戚。也许古今中外有些纯粹的本质确实共通不变，只是我们自己尚未察觉。

不过真正的纯粹并非后园池水，波澜不惊只因未见沧海。纯粹也并非温室幽兰，暗香盈盈只因不问风霜。现实中有很多某个时刻我们自以为纯粹的东西，下一秒就在现实的重压下扭曲变形面目全非甚至烟消云散，正如《陈情令》里围绕魏无羡的绝大多数人物的历程那样，在各种可见不可见的力量下都自愿或者非自愿地离他远去，所以这部剧有非常浓重的悲剧色彩。豆瓣上有一篇评论，说陈情是一部少年爱情理想对抗成年世界的沉重挽歌，非常有道理，而且映射了主题歌词里那一句“煮一壶生死悲欢，祭少年郎，明月依旧何来怅惘”。不知为何，每闻此句心里总是咯噔一下。英才早逝也是自古以来的普世现象但不知为何在我们的文化里似乎更加根深蒂固，以至于我们的诗词里最美丽的永远是那份淡而深远且无可奈何的悲伤，与荷马的精神后代那种勇闯黑暗 （rage into darkness） 是非常不同的心境。要理解这种群体忧郁性格，作为出发点可以想象一下剧中的蓝湛在不夜天目睹心中的太阳魏无羡在自己眼前坠落悬崖。所幸蓝湛毕竟是蓝湛，虽然少年世界在那一瞬崩塌但他是情深坚忍的蓝二公子，不是暗恋英雄的痴情美人蓝妹妹（还是有点像哈）。《陈情令》的镜头主要聚焦于魏无羡再加上蓝湛高冷不表，他的成长历程需要推测脑补，所谓厚积薄发一直到最后的高光时刻才能真正了解蓝湛的性格人生，这个角色的后劲是陈情上头的重要原因之一。魏无羡重生之后因为前世夷陵老祖恶名昭彰不得不掩饰身份，他自己也光华稍微收敛，再加上至亲家人非逝即仇，这部剧的气氛一路下坡过了三分之一后现实色彩如同义城的浓雾压顶，如果不是第二位主角的续航发力恐怕不少观众会觉得呼吸困难。魏无羡在第一世和成年世界的决裂对抗是不成熟的，结果是众叛亲离自己跌入黑暗 （plunge into darkness），第二世因为有成年后实力大增的蓝湛联手才改变力量平衡，金麟台上蓝湛那句“一条独木桥走到黑的感觉真不错”一边是呼应了十六年前魏无羡在乱葬岗叛出仙门后孤独地扶老携幼时的悲怆宣言，但此时由雅正端方仙门正派含光君回应却更加掷地有声。一颗太阳照不亮，那就再加一颗试一试？还不信邪了。如果换个更远的镜筒观看，那一刻的两人绝对不打算做殉道者，确实是有勇闯黑暗的气势，剧情自那以后，成年世界随着它多年编织的谎言开始逐步瓦解，我们不得不为这次崩塌欢呼。

网上似乎有人曾争论重生之后的魏无羡和蓝忘机究竟谁的战力更强这种无聊话题，只能说那确实是看完了剧依然不得要领。陈情的感染力恰恰在于，这两位主角本来就不分谁强，他们是一枚绝版古币的正反两面，一个殿堂门楣下的两根支柱，虽然表面看起来经常分属两极。他们所处的仙界有各种力量割裂他们，成年世界征服少年的制胜法宝永远在于分而治之加以同化，就像他们对付江澄和魏无羡这对兄弟组合。但凡心性有一点不纯粹，嫌隙的裂纹就会在压力下逐渐扩大，但即使心地纯粹如师姐，因为不强悍所以在各方乱流中香消玉殒，她的死对于魏无羡是致命打击。旷世奇才都有别人想不到的弱点，不幸的是成年世界绝对不欢迎一个反叛的奇才因此总能找到弱点。不能用之则毁之甚至过河拆桥是常态，尘世如此修仙亦然，所以天才容易早灭，剧中大反派金光瑶在洞悉人性上字字珠玑。但无论如何，金光瑶也好，那个他耍弄得如鱼得水的成年世界也罢，在陈情的设定里最终是千载难逢地崩了，因为非常低概率地，陈情的仙界偶然出了两个天才，他们的性格又恰恰相反到对另一方不可抗拒地吸引，以至于虽然两人经常远离但旁人怎么也揉不进沙子，即使小有误会也并不会因此伤筋动骨，唯一的隐藏还是因为不愿连累对方。这一切，也只能说神仙的感情纯粹，凡人无法承担。

不过话说回来魏蓝两人的天赋特长应该还是有区别。魏无羡基本上是观众公认的学神，虽然很多人对学神也颇有误解，以为学神就是那种整天打鸟抓鱼还六艺精通的家伙。事实上很多聪明顽皮的孩子都自以为或者被他们的家长认为学神，非也。学霸年年有，顽皮聪明的孩子满街跑，但学神不常见。任何领域想达精深都需付出相当努力，哪怕那个人是学神，学神的特点是有爆发力且能持久，进步极快所以不需天天死磕，但那不代表学神不下功夫，无非旁人没看到。剧中非常让人汗颜的是师姐比江澄更了解魏无羡，江澄每每担心魏无羡胡闹误事，师姐却说魏师弟正经事上从来不含糊，真的是一语见高下。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江澄不够理解魏无羡，注定了后来他跟魏无羡的决裂。江澄也算得上学霸，但绝大多数学霸跟学神不在同一能量级，那也是千真万确。魏无羡本质注定孤独，无论他有多少童年玩伴，少年时收了多少迷弟，揪了多少小姑娘的辫子，他的独孤求败本质不会改变，虽然十五六岁未到问鼎之时，但实力已经隐然凛凛。好在天性豁达阳光再加上在江家的特殊身份，他让自己整天忙碌到几乎多动症的地步，其实不过掩藏那一份挥之不去的孤独。用微笑嬉皮来掩盖内心情绪是魏无羡的强项，当笑容实在撑不住的时候，观众可以想象内心已到何等激愤，正因如此魏无羡这个人物让人屡屡心痛。

有不少成年观众表示希望自家的孩子长大像魏无羡，千万别。如果只是笑容灿烂，很多阳光的孩子名字不叫魏无羡。小有天赋是福气，旷世奇才即使在太平盛世都让亲人心焦，如果在乱世则更可怕，上天降才必收血祭，旷世奇才的周围往往牺牲无数，江氏一家几乎全灭，陈情这部剧忠实折射现实让人经常横生感慨。培养人才是份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让人欣慰的稳定工作，但辅助天才则是高风险职业，旷世奇才更是无法掌握的双刃剑，出现即代表对现有系统的挑战和反叛，往往为他人造福为自家降灾。更可怕的是，从学神到旷世奇才的成长过程中必有诸多大考，未经劫难的幸运学神也可能和学霸一样殊途同归，但略微平庸不见得不好。勿羡魏无羡，除非蓝忘机。

从某种意义上讲，蓝湛蓝忘机是《陈情令》里最有趣的一个人物。他几乎没有表情，说话经常精简浓缩不超两字，这两字台词里还有一半时间是在叫魏婴，最长的一句话大概就是那句独木桥走到黑，要知道那可是生死关头的表白。听起来这么木讷无趣的一个人，却在云深不知处山门口当年对魏无羡几乎一眼万年，引得魏无羡这只蝴蝶疯了般拼命上下扑腾只求被蓝湛多看一眼，听起来完全匪夷所思但演绎得毫不违和。

先开个玩笑，个人以为现在的影视作品里生死关头废话太多，本来能逃的逃不了，或者将死之人还话痨让观众受不了，所以高冷且话少人狠的蓝忘机横空出世。但少年的蓝湛当时还不狠，也不是所有长相好傲娇话少的人就高冷，可以试试参照被魏无羡称作花孔雀的金子轩。还有种流行的说法说蓝二公子高冷拒人千里之外，敢撩含光君者唯魏婴所以才芳心大乱，这种理解恐怕受了韦小宝斗公主这类故事的影响。不信，设想一下招惹蓝湛的如果是伶俐俊俏小流氓薛洋会如何下场。陈情里除了忘羡二人的性格属于理想王国，其他脉络都基本上属于现实世界，这也正是该剧魅力所在。事实上，蓝湛是博览群书技艺精湛的世家公子楷模，还是逢乱必出小小年纪就有名士风范的含光君，他可不是那些被魏无羡撩得脸红入世尚浅的小姑娘。但明显的是在云深听学时魏无羡确实引起了蓝湛的极大关注，当然除了蓝大哥谁也看不出，观众到后边才若有所悟倒回去用放大镜看蓝湛，果然是有些故事费脑写明还不如让人猜，况且这部分剧情为了过审还真不敢写明白。

蓝湛的那张对谁都冷冰冰的脸，直到后边剧情充分展开才慢慢体会，跟魏无羡的笑脸一样既是部分天性也是后天的自我保护。有种说法说蓝湛遇到了魏无羡就是学霸遇到了学神，也对也不对。蓝湛不是普通学霸，这从他成年后的惊人造诣可以看出，而且明摆着他的天赋远高于江澄金子轩这一类世家子，乱世魔王温晁就更不用提。蓝湛和大哥蓝涣这一对姑苏双璧尤其含光君是蓝启仁老先生的骄傲，天赋异禀又出身望族还盛世美颜的少年自有傲慢，这本来是人性，只可惜蓝氏家规三千条戒东戒西戒骄矜，而蓝湛我们后来知道是个很执拗不妥协的人，这样的人碰到某些愚蠢还自以为是的同辈世家子怎么办，翻脸不礼貌，笑脸违本心，于是心一横，俏脸顿成冰。这个推断虽是个人猜测，但自觉很合理。

蓝家多戒律，但自古蓝家多叛逆，毕竟蓝家始祖蓝安就是为了一人而入红尘的佛门叛逆，而蓝安的孙女蓝翼，蓝家唯一的女家主，也是个离经叛道之人，独创杀伤力极大的弦杀术貌似小龙女实则灭绝师太，以至于后辈如蓝启仁每每提起这位先人都不知如何说起，褒则宣扬杀戮贬则不敬长辈，横竖触犯蓝氏家规。真叫难。正如魏无羡在云深听学打破结界时说的那样，结界就是用来破的，蓝氏的这些家规，似乎就是等着哪天哪位绝勇的蓝氏后辈来触犯，而事实证明，破家规的偏偏是蓝氏中的佼佼者，没他们就没蓝氏。束缚会弱化普通逆反，但束缚只会让真正的无羁灵魂更加强悍，之所有不反叛，是因为还没等到好理由。

很多网友对蓝湛的评论是好孩子叛逆起来吓死人，但现实中大多好孩子的叛逆也毁了自身，因为不少好孩子仅仅是循规蹈矩而生存力不强，幸亏蓝忘机不是这样。魏无羡恐怕在遇到蓝湛的第一天晚上就以一颗恒星对另一颗恒星的直觉体会到那个小古板有意思，他不知道究竟哪里有意思所以拼命撩，拼命想试探蓝湛绝美却又如冰的容颜下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很遗憾这个秘密他此生无缘知晓。

陈情的主要人物无论正派反派其实都有很深的童年阴影，但他们最终还是成为不同的人，不得不说先天性格依然是决定人格的第一要素。蓝湛的童年阴影显然是对母爱的渴望却不可多得，母亲明明近在咫尺也慈祥可亲但是莫名其妙却只能每月得见一次，甚至家规都不允许询问缘由，直到六岁时连每月一见也变成了永远不见，因为母亲终于不在了。想想这对一个幼童是怎样的残忍打击。心理学说每个缺乏母爱的孩子都有一种愤怒，只是每人的怒点不同表达各异。我相信当一个六岁幼童听说母亲不在却依然跪在静室门口等待那扇不会开启的门时，最初的执拗是幼小心灵受伤后的自然冲动，但之后对叔父的责备无动于衷依然每月风雨无阻的等待，那种执拗就是潜意识里无声的反抗，一个幼童对现实的力所能及的最大反驳——母亲可以不在，但你不能阻止我等。三岁看老这句话有点夸张，但蓝湛六岁就在他自己和现实世界间划定了楚河汉界。

母亲的事在幼年期间就埋下了叛逆的种子，正如多年以后蓝湛对魏无羡说的那句著名的“我有悔”，六岁的时候恐怕潜意识里早闪过对蓝氏家规“我有疑”。只不过蓝湛的叛逆从来都是有章法有纪律的，时机未到不做无谓争执，何况母亲毕竟已经去了，蓝湛也把这份愤怒埋藏，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了少年工作狂，在同龄世家子中一骑绝尘。如果不出意外，含光君会中规中矩地成为高过蓝启仁的象牙塔泰斗，身在红尘而远离是非，头衔名号各种溢美之词摞起来恐怕长过云深不知处那条瀑布，但是对极端聪明又不缺资源的蓝湛来说这一切虚名恐怕真正无聊至极，观众总有感觉他会最终遁入佛门，蓝氏教育本来就很佛系。

魏无羡的闯入无疑扰乱了蓝湛的心如止水，照亮了蓝湛在各种束缚下原本残缺的世界，魏无羡完全不自知地触发了蓝湛深埋在心的困惑，一发不可收拾的开始了二次启蒙。个人以为蓝湛的天分其实也接近旷世奇才，但百家景仰的蓝氏教育反而束缚了这种天才的发展。与尘世的有限接触，使得蓝湛的实战反应就是不够快，路数更谈不上广，魏无羡那些五花八门的招数，蓝湛虽然不说实际上心里很羡慕，关键时刻逃离温氏追杀靠的还是魏无羡随手送的一道符。但后面的故事证明了被启蒙之后的蓝湛自我完善的能力究竟多强，第二世这两人的配合已经到达天衣无缝，魏无羡如果是据理分析蓝湛就和他一唱一和，魏无羡使诈吹牛蓝湛就在一边默默翻白眼，至于什么时候该动手了，则魏婴所想避尘已至，这也难怪重生的魏无羡最终无需佩剑只需陈情。

需要强调一下，二次启蒙听起来很美好但实际上非常不易，因为它需要勇敢面对自己的残缺并且否定第一次启蒙的部分成果。蓝湛作为仙门望族建制派的佼佼者继承人，有一万个理由拒绝二次启蒙，有九千个理由加入成年世界把那个闯进来的少年扔出去，甚至他不用做任何事，只要负手观望这个未来的潜在竞争者被打入尘寰。蓝湛的动人之处在于他其实从未真正抗拒过魏婴的出现，最初的挣扎只是在努力吸收这个与自己完全相反的性格所带来的震撼冲击，他的潜意识，其实也早早地替他做了决定。寒潭洞里为了躲避先人的弦杀术蓝湛用自己的抹额系两人手腕，个人不明究理委实狠狠腹黑了一下编剧搞什么鬼，姑且不论蓝氏抹额的特殊含义，苏格兰极简古风似乎一男一女用同条丝带绑缚手腕再自报家名就算是完成婚礼，当时觉得编剧真真真无厘头，回头看没准真是在埋雷。

从蓝湛的角度审视魏无羡，这个人物从出现在山门就充满了矛盾。据说魏无羡丰神俊朗，不过这点显然没被蓝二公子放在眼里，反正蓝氏自古出美人。蓝忘机白衣飘飘地从山下回家，穿过众人时目不旁视但我们后来知道含光君不转动眼珠也能观察得滴水不漏，只是本来没打算理江氏这群留学生，然后忽然被一个站相不怎么端正的小子随口说破身后担架人的中邪秘密，于是驻足慢慢回身瞟了魏无羡一眼，网友所谓一眼万年说。显然那个担架人的中邪状况是冷门知识以至于连江澄都不懂，但仅凭一语就惊艳估计也不大可能。重申一下，聪明孩子满街跑，专攻冷门也不少，但无论如何含光君这一瞥已是大不易，因为后边剧情展开我们可以看出含光君除了打架其他动作都要用放大镜才看得出。但紧接着魏无羡在山门因为拜帖和蓝忘机有了一点小争执还大声喧哗被直接禁言，所以看起来后边两人有冲突理由了，毕竟这是睥睨天下世家子敢打未来家主江澄的魏无羡啊，于是就有了月光下云深房梁上的那场著名的忘羡神仙打架。只是，那叫打架嘛，感觉怎么像舞剧蝶恋花。全剧看完感觉最让人难忘的居然还是那场仙风凛凛白衣烈烈的打斗，也许因为那是最纯粹的少年情怀。比起成年世界的你死我活，两个少年高手的互相试探是生命里最美丽的风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在等待魏婴归来的十三年里，可怜月光下独自怅惘的蓝湛。当年打斗的结果是蓝湛毁了魏无羡的一坛天子笑，多年以后蓝湛赔了他两坛还搭上了含光君自己。

魏蓝的最终战斗力究竟谁更强对于观众是个不合适的问题，但少年月下打斗这一场的自我评估对两人今后成长很重要。陈情的魏无羡崇拜者们认为魏无羡剑不出鞘就和蓝湛打了个平手，足见两人的高下是学神和学霸之分，其他观众则认为两人当时在剑道上实属旗鼓相当，个人赞同后者，而且窃以为观众中魏无羡的崇拜者代入感太强，是因为现实当中几乎不存在真正的魏无羡。真正的魏无羡在那场试探性较量中会毫不犹豫地对自己说，“没想到蓝湛这小古板功夫这么好”。一直到魏无羡成为夷陵老祖甚至前世最后在不夜天，他骄傲的心里认为够格和自己一对一较量的也只有蓝湛蓝忘机。忘羡这两人之所以成为互相的救赎，正因为他们始终势均力敌，却从未真正想过要决一胜负。魏婴无此心，蓝湛更亦然。但无论如何当初魏无羡云深房顶一仗终于惊到了蓝忘机，早先猜中邪术也许凭运气，仙门正道剑术可没法讨巧，在蓝忘机心里魏无羡确实是剑不出鞘就打平了，所以蓝湛生自己的气。但更严重的问题在后边，魏无羡这个几乎能把蓝氏所有家规统统犯一遍的人，在课堂上对蓝启仁老师的刁钻问题对答如流可见学业基础扎实，关键时刻还抛出了脑洞大开的以邪斗邪学说气煞蓝叔叔。原著里好像没有山门口那一幕，但是有这一刻魏无羡异端邪说时蓝湛的反应，一向没表情的含光君微微皱了下眉。个人觉得这是原著的一眼万年时刻。蓝湛的心思很难猜，但估计蠢话听多了所以通常是没表情，因此皱眉应该理解为蓝湛在思考而不是厌恶，不然后边不会同意带魏无羡一起去捉水祟。至于水祟那段，魏无羡在实战中的灵活机变碾压众人包括蓝忘机，但最后蓝湛仗剑一拖三救了魏无羡等人也是毫无争议，所以这两人永远是势均力敌却从来只见对方好，神仙的感情果然凡人不懂。原著在此还有特别注解，说魏无羡的随便剑身轻灵但略微单薄，蓝湛的避尘则看似晶莹通透却极为沉重，所以这两人武器也如其人，魏无羡的思维如天女散花，随便适合剑客行侠，蓝湛的思维致密系统，避尘适合战场厮杀，因此功成后的蓝湛，有那种一人阻挡一人为敌万人阻挡万人为敌的气势，但那是魏婴后世的事了。少年魏蓝在成年世界里还只能算普通高手，此时的他们不知道有怎样的悲惨巨变在前方等待，更不知道对于少年纯粹的心灵来说，败于敌人并不最可怕，最可怕的是浴血奋战赢来的胜利根本带不来自己理想中的公平，更多的无辜者会丧生，只不过那些无辜者与自己交情不深甚至素不相识，但谁又能说他们不是无辜。讨伐温氏的射日之征后，这两个少年因为各有困扰所以若即若离，但他们都非常清楚地面临大是大非的灵魂拷问，悲惨的是，似乎也只有这两个孤独的天才少年在意，其他人，包括好人，在利益纠葛和大是大非的矛盾面前也统统失声失踪。唯一一个试图发声的好姑娘绵绵，被自己的平日好伙伴逼着退出了仙门，陈情这一幕真的太现实了。

因此有人说细品全剧，最令人吁嘘的是众学子离开云深放天灯许心愿，相当于毕业典礼那个片段。一群风华少年许下的无数美好愿望，和后边发生的剧情一一对应但几乎完全走反，非编导残忍，只是现实无情。令人动容的是看起来狂放不羁从无正经的魏无羡，他小声说出的理想最伟大最无私，也只有观众和他身后的蓝忘机听到。蓝湛对一无所知的魏无羡深深一瞥，这一眼若来自别人是铁定的终身误，也只有含光君方能等来二世缘。那一次蓝湛露出了全剧的第一次微笑，仿佛临风的玉树忽然绽开了花蕾，虽然只是转瞬即逝，那也把魏无羡看得慌了。个人觉得这一幕剧本下了很多功夫处理得比原著好。蓝湛无疑从这个时刻就开始暗恋魏无羡，虽然暗恋却从无私藏也不卑微，至纯坦荡不拖泥带水，可惜蓝二公子不说话而魏婴不开窍。至于蓝湛许了什么愿，观众到剧末才知晓，蓝湛与魏婴理想高度一致但誓言藏心底，看来梦想成真的诀窍也许在于像蓝二公子那样不出声。无论如何这一对算是最终修成正果弘愿达成，但代价也过于惨重。

求学的那个夏天是他们在这一世最后的无忧无虑，不久云深会被温氏火烧，蓝湛会作为战俘给温氏做质子，仙门各家会被迫派遣质子去岐山接受教化，魏蓝二人护各家质子出逃又联手诛杀屠戮玄武，江氏夫妻受牵连惨死温氏之手，魏无羡被温氏丢弃乱葬岗修成诡道华丽归来，众仙门讨伐温氏血战不夜天，魏无羡合阴虎符一曲陈情天下动，大坏蛋已完蛋可是第一世剧情都还没过半。众人追捧魏无羡实则觊觎阴虎符，未有寸功的中年油腻男金光善当仙督，株连温氏无辜族人惹怒魏无羡，众仙家趁机挑拨江澄，魏无羡终为温氏无辜弱小与众仙家决裂，蓝忘机追截不成泪洒穷其道，世人打造夷陵老祖头衔，金光瑶杀金子轩嫁祸魏无羡，仙门百家不夜天誓师讨伐乱葬岗，蓝湛赶赴不夜天阻挡魏无羡，魏无羡不解蓝湛心意悲痛之中再合阴虎符，魏无羡目睹师姐惨死万念俱灰跳悬崖，蓝湛以伤重之躯最后时刻扑救魏无羡，江澄赶来咬牙切齿一剑差点误中蓝忘机，魏无羡生死关头担心蓝湛安危甩手落深渊。。。修仙世界时间果然快，旷世奇才至死都不明白。他最后也许意识到，那个在众人捧他上天时一遍又一遍劝诫诡道伤身的蓝湛，那个想带他回云深不知处的蓝湛，那个在他至暗时刻专程到夷陵去找他却假装只是路过的蓝湛，也许根本不像他想象，也许根本没有讨厌他。

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从乱葬岗归来练就阴虎符和陈情的魏无羡才华横溢举世无双，加上他狂放不羁睥睨天下的霸气必然为众家所不容，观众最热衷的问题是两个如果，如果他稍微懂得妥协也许不至于闹到如此决绝，如果在不夜天当年蓝湛真的和他站一起，也许就不用等到第二世？这两个问题，个人认为答案都是否。

先说第一个。少年的性格以成年人的角度评判永远都是毛病多多，可一旦少年追求成年人的所谓周全就失去了少年的魅力，更不用说魏无羡当年面对的是怎样的一帮成年嘴脸。即使他妥协，那些人也会慢慢得寸进尺步步紧逼，直到热血少年演变成他们的一员。魏无羡的当初反应确实过激，但那只是因为缺乏技巧不是本心之错，况且倘若魏无羡真妥协，他在蓝湛的心里恐怕会大失光彩，很难想象蓝湛会继续那么痴心地热爱一个打折的魏无羡。自始至终蓝湛和其他人不同，他从来没批评过魏无羡的所作所为，只是担心诡道对魏婴本人的伤害，在金麟台上魏无羡闯宴离去后蓝湛那句凛然质问众人“他说的难道不对吗”，那是温文尔雅的含光君第一次提高音量真可以说一问重九鼎。蓝湛的痛苦纠结在于他心里赞同魏无羡的不妥协，可是作为世家贵公子当然深知世家间的政治游戏。众人正在慢慢绞杀魏无羡，当时的自己忧心如焚却无计可施，以至于绝望如幼儿般向蓝大哥求救，当年父亲救母亲的最后绝招是兄弟二人心中共同的秘密，那句原著经典台词“我想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带回去，藏起来”据说震惊了不少观众，可是蓝大哥反问的也很有理，那个人愿意吗？所以，魏无羡第一世的错误不在于不妥协，而在于他不懂蓝湛。第二个问题，不夜天魏无羡对众家决战时如果蓝湛和魏无羡站一起是否能救魏无羡？个人觉得答案依然是否。魏无羡当时的武力值已达巅峰但蓝湛还没有，两人站一起很有可能是两人一起死，即使逃出去也是亡命天涯人人喊打，蓝氏偏偏是个修为很高但自废武功的家族即使有意愿也根本无法帮两人翻案。如果两个理想崇高的少年天才最后落到丧家之犬的结局那才叫大悲剧，因此不夜天魏无羡坠崖时蓝湛尽管悲痛欲绝却没有跟他一起下去，有种决断叫做放手但不放弃。

剧中没有明表，但我们知道一向端正雅芳的含光君在魏无羡身后为了守住那个人最后生活的地方伏魔殿，和前来围剿的众人大打出手硬是把所有围攻的蓝氏长老打成重伤，那是之前下手总余三分力的蓝湛，不夜天身心俱损的蓝湛，伏魔殿那次拼尽全力的疯狂，让大家看到什么叫好孩子发飙，老爷子跌倒。魏无羡坠崖了，那一瞬间也拽掉了缠在蓝湛身上的三千枷锁，释放了这个人的可怕潜能，让他在十六年后有资格说“我有悔”，所以魏婴第一世虽然没救得了自己，但确确实实拯救了蓝湛。

当剧情进行到重生的魏无羡被蓝湛数次救回云深不知处时，有心观众可能会奇怪这家伙为什么能在蓝家闲庭信步负手摇摆，而叔父和家主皆在的蓝二公子也丝毫没有畏缩愧对的意思。蓝大哥暗中是一直帮助蓝二的，蓝叔叔按剧中设定先是问灵昏倒，醒来后估计也无人向他提及魏婴已在云深这个事实，但后来第二次乱葬岗围剿夷陵老祖，魏蓝再次和众家对峙，叔父也只能无奈无语再不比当年之正邪不两立的气势，这里观众需要细想为什么，要知道蓝家可是仙门正派的代表啊。

那是因为当年魏无羡虽然在不夜天和仙门正派对决惨败而身死，蓝忘机却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在蓝氏赢得了一次局部惨胜。结交奸邪打伤同门长辈这种事发生在世家楷模含光君身上，而且还是夷陵老祖已死维护根本毫无道理的情形，可以想象蓝启仁叔父的震怒，绝对不仅仅因为蓝忘机的那句”何为妖邪”质问。剧中为了不太虐心其实展示的依然是戒尺，但原著里的戒鞭是一种更可怕的存在，据说常人一鞭都经受不起，三十三鞭基本就是活活打死的节奏，而且蓝湛也差一点就被打死了，所以之后不得不养伤三年，对外则称作闭关。魏无羡重生之后第一次看到蓝湛的戒鞭痕，天不怕地不怕的夷陵老祖心又慌了，本能地感到这事恐怕跟他有关可就是不敢向蓝湛确认，心里奇怪这么重的责罚为什么不干脆清理门户算了，要知道这个问题才是关键。

蓝忘机当年重伤多位同门长老又黯然回到蓝氏领罚，其实是一场拼死决战。魏婴是他的底线，触犯蓝氏家规必罚也是蓝家底线，那个六岁就显示出有些底线不能触碰的蓝湛，再一次和现实世界对撞，再一次划下他的必守疆土，可以处罚甚至打死他，但不能阻止他护魏婴。所有后来事，其实那一场对决已经铺平了道路。蓝叔叔毕竟爱蓝湛，况且蓝氏双璧也不能没有蓝忘机。剧中有些细节耐人寻味，当年温氏打上云深不知处，照理说应该家主率众抗敌但实际上却是蓝忘机，蓝大哥为了保护世代收藏的家底典籍出逃，虽然这也很重要，但似乎家主缺席云深保卫战总觉得别扭。当然蓝涣蓝曦臣为人温润通达修为高深与众家关系好易办事，但设想如果温氏果真一统仙门难道会有人敢冒犯温氏公开交好蓝曦臣。蓝大哥更适合盛世家主之位，而乱世之中论担当论绝勇，蓝家恐怕谁都不及蓝忘机。蓝忘机代表蓝家的硬实力，即使当年在云深保卫战时尚且年少，第一次稚嫩地使出弦杀术那也一鸣惊人。蓝氏佛系仙门以音律修为见长，美则美矣但实战杀伤力弱也难怪被动辄出手狠辣的温氏笑话好看不中用。好在弦杀术这门在蓝家饱受争议的大杀器没失传，继承者是泽世明珠含光君，在与后世魏无羡联手时也是琴弦一动杀四方。当年的蓝启仁预见不了将来，但是以一位名师的直觉，他应该能感知蓝湛的爆发力远超众人，唯一的遗憾是此子为谁而鸣非蓝叔叔可以控制。无论如何，当年蓝湛被打得差点魂魄飞散时蓝叔叔也是吓坏了，保住蓝湛可能是这位老前辈对蓝氏的最大贡献，毕竟世家楷模含光君也是蓝氏教育的金字招牌，蓝湛有闪失也就砸了几百年的好名声。理解这一切，也就不奇怪蓝湛之后但凡涉及魏婴都镇定从容毫无退让，魏婴已死过一次，自己也领过重罚，还要怎么样。

诚实说，蓝启仁是名师但未必是一个伟大的老师，他的名望主要来自蓝氏双璧这两位天赋极高的学生，但蓝忘机是一位不寻常的老师，因为他虽然没有明着推翻那几千条蓝氏家规，但实际上在含光君的教导下，观众总感觉有些家规开始变得形同虚设甚至变得很喜剧，不信看看蓝氏小辈尤其蓝景仪。更有甚者，魏无羡的很多招数对蓝氏小辈并不陌生有些还应用到实战，虽然经验不足但由老祖本人亲点立马就通，蓝氏小辈在重生的魏无羡身份暴露后那个表情简直就是高山仰止欣喜若狂，而蓝氏小辈作为仙门小辈的执牛耳者，他们对魏无羡的态度也深深影响到其他小辈。这一代未必再有旷世奇才，但在魏蓝二人的传奇熏陶和亲自教导下必定群星闪烁，那也许是个更幸运的时代。

蓝湛治下的蓝氏是个很魔幻的存在，一边蓝启仁还在不停刷新家规变成四千条，甚至史无前例加入点名道姓条款“远离魏无羡”，另一边是魏婴大摇大摆出入云深不知处当作自家门。剧末很讽刺的一幕是暗中策划魏无羡重生的聂怀桑感叹蓝氏又新增家规时正好忘羡这对一黑一白下山，魏无羡侧着身体几乎以碾压这位当年同窗好友的姿势提醒他蓝氏家规最重要一条乃不可结交奸邪。身为最大奸邪嫌疑人的夷陵老祖魏无羡提醒仙门大家聂氏家主不可结交奸邪，也怪不得怀桑引用当年同窗戏语尬笑“你好嚣张”。但今非昔比心境早异。黑白分明的魏无羡不会因为怀桑成就了自己的重生就感谢那人，相反倒是更担心扮猪吃虎的聂兄将来会对蓝湛不利，所以才有山门外那最后貌似随便但实则严厉的一问，个人认为那是第二世魏无羡最不动声色显霸气的时刻。当年魏无羡孤独一人时是诡道的夷陵老祖，但在蓝湛的云深他就是魔道祖师魏婴，魔道本是佛门一科，魔道祖师终归佛系的蓝氏，那也的确是真真真嚣张但谁能说不是正果。至于那句“远离魏无羡”的奇葩蓝氏戒律在蓝湛时代，字面可以理解为蓝叔叔最后的倔强，曲解可以认为姑苏醋王蓝湛警告他人不要被魏婴撩，正解没准是含光君对所有人的警告——别伤魏无羡，想都不要想。这种大型双标的蓝氏也许是陈情设定的仙界最好结局。双标需要实力但不能滥用实力，所以自律的蓝氏可为而其他众家不能。同样都是二公子，同样以实力说话，正例是收了魔道祖师的含光君，反例是超级坑爹的温晁，个中差别自己体会。

但无论如何，所有毁誉得失都不用过于衡量，因为所有是非都终会成为过往。每人眼中会有不同的忘羡，正因如此才有陈情一曲动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