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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 (2021-04-02) 在澎湃新闻上刊登了一篇题为 “ “由跟跑变为领跑”——《龟兹石窟题记》出版座谈会” 的文章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1979795)。本文希望借此机会做一些增补和说明,让读者更好地了解当前吐火罗研究的现状。
{“吐火罗” 这一名称是一个历史性错误 (就像拉丁语 “accūsātīvus” 即英语 accusative 来源,也同样是历史性错误一样),详细解释见此: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1E411W7zE ,本文只是依照惯例使用。}
1 吐火罗语研究的学术脉络
破解吐火罗语的是德国印度学家和语言学家西格 (Emil Sieg 1866–1951) 和西格灵 (Wilhelm Siegling 1880–1946) 。标志性事件为两人在 1908 年发表于《普鲁士科学院会议报告》 (德文:Sitzungsberichte der Preussis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 上名为《吐火罗语,印度-斯基泰人的语言 — 关于一门目前为止还未知的印度日耳曼文学语言的初步评注》 (德文:Tocharisch, die Sprache der Indoskythen. Vorläufige Bemerkungen über eine bisher unbekannte indogermanische Literatursprache) 的划时代论文 (全文的汉语翻译见 “吐火罗语系列 03”) 。与西格和西格灵合作进行吐火罗语研究的还有印欧语言学家和古典学家舒尔茨 (Wilhelm Schulze 1863–1935) ,三人合作完成的《吐火罗语语法》是研究吐火罗语最重要的参考书之一,书中以吐火罗语 A 为主,从语音、名词、代词和动词等方面介绍吐火罗语。西格和西格灵负责编订德国探险队从中亚带回的吐火罗语残片,并对霍恩雷 (Rudolf Hoernle 1841–1918) 藏品,即英国藏品中的吐火罗语残片也做了转写和研究。此后不久,还有同时代的法国学者列维 (Sylvain Lévi 1863–1935) 和梅耶 (Antoine Meillet 1866–1936) 对吐火罗语进行研究,他们出版了部分伯希和 (Paul Pelliot 1878–1945) 从中亚发现的吐火罗语残片,这些法国藏品保存在巴黎的法国国家图书馆。丹麦著名印欧语言学家佩泽森 (Holger Pedersen 1867–1953) 也在学术生涯后期出版了研究吐火罗语历史语言学的著作。以上大约是第一代吐火罗语学者,也是吐火罗学 (Tocharology) 的先驱者。
西格和西格灵的学生和同事克劳泽 (Wolfgang Krause 1895–1970) 对推进吐火罗语的研究居功至伟,他除了撰写了《西吐火罗语语法第一卷动词》 (Westtocharische Grammatik Band I Das Verbum,1952) 之外,还编写了直到今天为止依然是最重要的吐火罗语教材《吐火罗语基础读本第一卷语法》 (Tocharisches Elementarbuch Band 1 Grammatik,1960) 。托马斯 (Werner Thomas 1923–2008) 是西格的学生,负责整理西格和西格灵的遗作,尤其是《库车语残片集成》 (Tocharische Sprachreste. Sprache B 1949–1953) ,此外他还协助克劳泽编写《吐火罗语基础读本》,因为当时克劳泽已经双目失明。克劳泽的学生施密特 (Klaus T. Schmidt 1932–2017) 也是德国著名印度学家和佛学家瓦尔特施密特或林冶 (Ernst Waldschmidt 1897–1985) 的学生,而瓦尔特施密特就是季羡林在哥廷根大学的导师。施密特一生发表了众多重要的吐火罗语研究著作,借助他的印度学背景他擅长结合梵语文本来解读吐火罗语文本,并取得了许多重要成就。著名印度学家本哈特 (Franz Bernhard 1931–1971) 也是 Krause 的学生,他于 1958 年在哥廷根大学完成的博士论文《吐火罗语名词复合》 (Die Nominalkomposition im Tocharischen,1958) 是研究吐火罗语复合词最重要的著作,本哈特在尼迫尔考察的时候身染重病,四十岁时不幸英年早逝,但他依然留下了另一部更重要的作品,即基于吐鲁番所发现梵文写本的三卷本《法集要颂经》 (Udānavarga) 校勘本,书中大量参考和对比吐鲁番所发现的吐火罗语《法集要颂经》残片。除此之外还有温特 (Werner Winter 1923–2010) ,他撰写了大量吐火罗语研究的论文,收集在他的两部文集中。
同时期进行吐火罗研究的还有比利时印欧语言学家库甫和 (Walter Couvreur 1914–1996) ,他曾在哥廷根和季羡林一起跟随西格学习吐火罗语。库甫和负责整理法国收藏的吐火罗语残片,并对它们进行了细致的研究,尤其是结合佛教文本的对比研究。法国印度学家和医学家菲约扎 (Jean Filliozat 1906–1982) 在列维工作的基础上,继续编订和整理了法藏吐火罗残片中的医药和魔法文本。比利时印欧语言学家范 • 温德肯斯 ( Albert Joris van Windekens 1915–1989) 对吐火罗语的音韵、构词和词源进行了广泛的研究,代表作为《吐火罗语方言词源学词汇》 (Lexique étymologique des dialectes tokhariens,1941) 三卷本的《吐火罗语和其他印欧语对比》 (Le tokharien confronté avec les autres langues indo-européennes,1976–1982) 。捷克东方学和吐火罗学者鲍哈 (Pavel Poucha 1905–1986) 于 1955 年出版了目前为止世界上唯一一部覆盖全部字母的焉耆语或东吐火罗语字典《吐火罗语方言 A 词典》 (Thesaurus Linguae Tocharicae Dialecti A,1955) ,字典解释用拉丁语书写。
英国吐火罗语学者布鲁海德 (J.W. Broomhead) 对英藏吐火罗语残片进行了详细的整理,作为他在 1962 年提交给剑桥大学的博士论文,布鲁海德的指导老师是库甫和。同时期的吐火罗研究者还有在美国印欧语言学家的雷恩 (George S. Lane 1902–1981) ,他曾在巴黎和欧洲学习过一段时间,是美国最早的吐火罗语研究者之一。我国吐火罗语学者季羡林师从西格,1935 年至 1946 年在哥廷根留学期间学习多年吐火罗语,他在哥廷根学习吐火罗语的过程中,协助西格找到了许多吐火罗语文本的中文对应文本,帮助西方学者更好地解释吐火罗语文本,代表作是他于 1943 发表在《德国东方学会杂志》 (Zeitschrift der Deutschen Morgenländischen Gesellschaft) 上名为《吐火罗语本福力太子本生故事的平行文本》 (Parallelversionen zur tocharischen Rezension des Punyavanta-Jataka) 的文章。因为吐火罗语福力太子本生故事的部分内容目前没有发现对应的梵文本,所以很多吐火罗语词的解释需要借助对上下文的理解,而这就需要从汉文佛经中寻找平行文本。季羡林在吐火罗语研究中最重要的贡献是他将《弥勒会见记》的吐火罗语本公诸于世与西方学界共享,并与温特和皮诺等西方学者合作完成了文本的编辑、整理和翻译,并在 1998 合作出版了焉耆语或东吐火罗语的《弥勒会见记》。此外还有许多东方学家的研究涉及吐火罗语,比如著名于阗语专家贝利 (Harold W. Bailey 1899–1996) 。以上这些是第二代吐火罗语学者。
第三代吐火罗语语学者中较早的是冰岛语言学家和吐火罗语专家希尔玛松 (Jörundur Hilmarsson 1946–1992) ,他毕生致力于吐火罗语研究,出版了众多影响深远的关于吐火罗语历史音韵学和词源学的著作,其中有一部未完成的吐火罗语词源字典《吐火罗语历史和词源学字典材料》 (Materials for a Tocharian Historical and Etymological Dictionary,1996) 。在 1987 年他还创立了世界上唯一的吐火罗语研究专门期刊《吐火罗语和印欧语研究》 (Tocharian and Indo-European Studies) 。此外还有美国印欧语言学家林志 (Don Ringe 1954–) 和法国印欧语言学家和吠陀学者皮诺 (Georges-Jean Pinault 1955–) 。林志于 1996 出版的《吐火罗语历史音变》 (On the chronology of sound changes in Tocharian) 一书系统整理了吐火罗语历史音韵学,对之后的研究影响深远。皮诺负责对法藏吐火罗语残片进行全面系统的整理,出版了大量的文本校勘和研究性论文专着,他在 2008 出版的《吐火罗语文选》 (Chrestomathie tokharienne,2008) 成为继《吐火罗语基础读本》后另一部重要的吐火罗语语法和历史语法教程。
慕尼黑大学印欧历史语言学系系主任哈克施坦 (Olav Hackstein 1962–) 师从施密特和温特,研究重点包括吐火罗语动词,历史音韵学和词源学,他于 1995 年出版的博士论文《吐火罗语咝音现在时词干构成研究》 (Untersuchungen zu den sigmatischen Präsensstammbildungen des Tocharischen) 是目前最权威的印欧语动词词典《印度日耳曼语动词词典》 (Lexikon der indogermanischen Verben,2001) 中吐火罗语动词部分的基础。此外他也是荷马史诗语言研究的权威,代表作为《荷马史诗的语言形式》 (Die Sprachform der homerischen Epen,2002) 。
1999 年语言学家亚当斯 (Douglas Q. Adams) 编纂了目前唯一一部库车语或西吐火罗语词典《吐火罗语 B 字典》 (A dictionary of Tocharian B) ,但是相比于其他印欧语的语义和词源字典,亚当斯的这部字典的质量并不理想,几乎每一页都有各种错误。此字典在 2013 年推出第二版,但是质量并未提高,具体可以参考哈克施坦于 1999 年发表在《印度—伊朗研究杂志》 (Indo-Iranian Journal) 第 46 期和金 (Ronald Kim) 于 2016 年在印欧语言学学术书评期刊《克拉底鲁》 (Kratylos) 第 61 期上的书评文章。此外还有比利时鲁汶大学的伊瑟巴艾 (Lambert Isebaert) 专门研究吐火罗语中的印度和伊朗语外来词,博士论文为《吐火罗语词汇中的印度-伊朗语成分》 (De Indo-Iraanse bestanddelen in de Tocharische woordenschat,1980) 。
第四代吐火罗语学者的划分标准是在 2000 年后完成吐火罗语博士论文和专着。代表人物有维也纳大学的玛尔灿 (Melanie Malzahn 1973–) ,她著有《吐火罗语动词系统》 (The Tocharian Verbal System,2010) ,并编辑了名为《吐火罗语工具》 (Instrumenta Tocharica,2007) 的辅助吐火罗语研究的手册。莱顿大学贝明 (Michaël Peyrot,2010年完成博士论文) 代表作为《吐火罗语 B 的演变》 (Variation and Change in Tocharian B,2008) 和《吐火罗语虚拟式》 (The Tocharian subjunctive,2013) 。奥地利语言学家费尔纳 (Hannes Fellner 1980–) 博士论文研究吐火罗语阴性名词,目前负责一项研究中亚地区婆罗米字体的奥地利科学院项目。京都大学教授斋藤治之 (Saito Haruyuki) 2003 年博士毕业于法兰克福大学,指导老师为吉佩特 (Jost Gippert) ,他用德文撰写的博士论文《吐火罗语过去时分词》 (Das Partizipium Präteriti im Tocharischen) 2006 年在德国哈拉索维茨 (Harrassowitz) 出版社出版。于法兰克福大学获得博士学位的日本学者玉井达士 (Tatsushi Tamai) 擅长读解婆罗米文字,曾经负责转写德藏和英藏的大量吐火罗语写本,代表作为其博士论文《吐火罗语 B 的古文书学研究》 (Paläographische Untersuchungen zum B-Tocharischen,2011) 。
2009年在皮诺的指导下,留学法国的日本学者荻原裕敏 (Ogihara Hirotoshi) 用英语完成了博士论文《吐火罗语 A 和 B 中的律藏文本研究》 (Researches about Vinaya-texts in Tocharian A and B) ,荻原裕敏的博士论文至今没有出版,只是以单篇论文的形式见于期刊。与此同时皮诺的另一位学生,留学法国的中国学者庆昭蓉于 2010 年用英语撰写了名为《吐火罗语世俗文书》 (Secular documents in Tocharian) 的博士论文,在 2017 年以中文本《吐火罗语世俗文献与古代龟兹历史》形式出版。瑞典隆德大学 (Lunds universitet) 的卡玲 (Gerd Carling) 在皮诺和温特的协助下负责东吐火罗语或焉耆语字典的编辑项目,该字典基于鲍哈于 1955 年出版的焉耆语—拉丁语字典和《吐火罗语基础读本》第二册的焉耆语词汇表。该项目于 2009 年出版了第一册,涵盖字母 A – J。在 2019 年 10 月于奥地利维也纳大学召开的世界吐火罗语大会上卡玲展示了整部字典的内部数据库 (CeDICT: A Comprehensive e-Dictionary of Tocharian) ,告知全书目前已经完成,近期会出版。此外俄国学者 Svetlana Burlak 于 2000 年出版了《吐火罗语历史语音》(Историческая фонетика тохарских языков)。此外美国著名拉丁语历史语言学家怀斯 (Michael Weiss) 用英语编写了一本库车语语法,近期将出版。美籍韩裔印欧语言学家金 (Ronald Kim) 也出版了众多吐火罗语研究的著作,近期专著为 2018 年在德国赫尔 (J.H. Röll) 出版社出版的《吐火罗语双数—从类型学到尾音规律》 (The Dual in Tocharian. From Typology to Auslautgesetz) 。
(以上大部分内容附加图片介绍见本公众号 2020 年 4 月 21 日的推送,吐火罗语系列 01 “吐火罗研究学术史简介”:https://mp.weixin.qq.com/s/BJ4ELoTk40PWiBYdXv96QA)
2 当前中国以外的吐火罗研究
德国: 慕尼黑大学 Hackstein 教授以及他的学生和同事 (包括日本国际佛教学大学院大学幅田裕美教授,海德堡大学陈瑞翾博士,慕尼黑大学 Christoph Bross 和潘涛博士)。 承担项目: 吐火罗语佛陀故事 (Die Legende vom Leben des Buddha in tocharischen Texten) 东西吐火罗语中的本生和譬喻文本 (Jātaka and Avadāna texts in West and East Tocharian)

奥地利: 维也纳大学 Malzahn 和 Fellner 教授团队 (技术成员有 Bernhard Koller 等) 承担项目: 吐火罗语文献全编 (A Comprehensive Edition of Tocharian Manuscripts,简称 CEToM) (https://www.univie.ac.at/tocharian ) 塔里木盆地所见婆罗米字体数据库 (The Characters that shaped the Silk Road - A Database and Digital Paleography of Tarim Brahmi)

{关于古代印度和中亚文字 (婆罗米和佉卢文) 还可以参考德国科学基金会建设的数据库 http://www.indoskript.org/letters 。输入想要查询的字符转写,比如 kṣa, ya, ga,选择年代,还可以用鼠标选取特定区域,查看文字的历史变化和地理分布。右上角选择婆罗米或佉卢文,manuscripts 列表按照时间顺序排列。}

法国: 高等研究应用学院 Pinault 教授及其学生 (目前在读博士生有 Athanaric Huard 和 Timothée Chamot-Rooke) 负责项目: 伯希和藏品中的吐火罗语文本 (History of the Tocharian Texts of the Pelliot Collection) 欧盟项目

荷兰: 莱顿大学贝明 Peyrot 及其学生和助手 (在读博士生有 Chams Bernard, Federico Dragoni, Louise Friis, Niels Schoubben, Abel Warries;博后 Stefan Norbruis;已毕业博士 Alessandro del Tomba) 负责项目: 从语言学角度追溯吐火罗人从欧洲到中国的迁徙 (Tracking the Tocharians from Europe to China: a linguistic reconstruction) 吐火罗人迁徙的语言学重构 (The Tocharian Trek: A linguistic reconstruction of the migration of the Tocharians from Europe to China) 欧盟项目


日本: 京都大学 Adam Catt 师从京都大学吉田和彦教授 (吉田在美国康奈尔大学获得印欧语言学博士,是赫梯语专家) 负责项目:吐火罗语阿毗达摩文献

俄罗斯: 目前活跃的是:Ilya B. Itkin, Anna V. Kuritsyna 和 Sergey V. Malyshev 负责项目:整理俄罗斯目前收藏的吐火罗语材料



3 近期召开的吐火罗研究国际会议
2019 年 10 月 奥地利维也纳大学:吐火罗语文献学和语言学近期进展 (Recent Advances in Tocharian Philology and Linguistics)


2020 年 12 月 (在线会议) 荷兰莱顿大学:吐火罗语研究进展 (Tocharian in Progress) https://www.universiteitleiden.nl/en/events/2020/12/tocharian-in-progress



值得一提的:莱顿大学吐火罗研究会议组织者贝明 Peyrot 曾受邀参加 2019 年 11 月的北京论坛和北大文研论坛,但 2020 年的在线会议他却没有邀请任何来自中国大陆的学者。此处可参考《礼记·曲礼上》:“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北京论坛 (http://115.27.240.82/nwxzxx/106942.htm)

北大文研论坛 (https://zggds.pku.edu.cn/nwxzxx/107305.htm)
4 目前世界范围内开设吐火罗语课程的国家和学校有:
德国:慕尼黑大学 LMU;耶拿大学

奥地利:维也纳大学
法国:索邦大学或高等研究应用学院
荷兰:莱顿大学
美国:康奈尔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
日本:京都大学
俄罗斯情况不详
哦对了,还有中国的哔哩哔哩大学 (https://space.bilibili.com/24486177):


5 印欧历史比较语言学对研究吐火罗语的重要性
吐火罗语虽然相对于其他印欧语地理上位于东边,但是却和其他西部语言有很多共同特征。根据目前主流理论 (比如林志 2017 年新书《从原始印欧语到原始日耳曼语》From Proto- Indo-European to Proto-Germanic 第二章) ,吐火罗语是阿纳托利亚语系从原始印欧语分化出去后,首先脱离核心印欧语的语系。吐火罗语对于重构原始印欧语的形态非常重要,例如在音韵学方面,原始印欧语的喉音 (Laryngeal,理论上存在三种不同的喉音,h₁,h₂,h₃) 在吐火罗语中的变化比较特殊,例如原始印欧语 *-iH- 和 *-uH- (*表示是重构语言形式) 在其他所有核心印欧语中 (比如梵语和希腊语) 都变为短音 i 或长音 ī 和短音 u 或长音 ū,但是在吐火罗语中如果是第一种喉音的话,在原始吐火罗语 (Proto-Tocharian) 中结果是 *i 和 *u,但是如果是第二或者第三种喉音的话,结果是 *-ya- 和 *-wa-,即喉音会变为一个元音 *a。吐火罗语的这种特点可以帮助语言学家确定未知的喉音,这也是笔者在 2019 年于《印度日耳曼学研究》 (Indogermanische Forschungen) 杂志上论证原始印欧语 *pei̯h₁- ‘胖的,充满的’ 这个词根的理论依据,而这个音变正是笔者导师哈克施坦教授明确论证的。
吐火罗语和西部印欧语 — 例如德语、英语、希腊语 — 的相似性不仅体现在单个词汇上,更重要的体现在许多语音演变上。早在赫梯语和吐火罗语发现之前,人们就用数字 “100” 在各类印欧语中的形式将印欧语大致分为西部的 Centum (来自拉丁语 centum ‘100’) 语言和东部的 Satem 语言(来自伊朗语系的阿维斯塔语 satəm ‘100’),这是因为原始印欧语“100” 这个数词开头的音是一个清硬颚音 (palatal) *k̑ (或者也写作 *ḱ) ,这个音在原始日耳曼语中 (英语和德语都属于日耳曼语系) 变为软腭音 (velar) *k,然后这个软腭音在古代日耳曼语中就变为摩擦腭音 (velar fricative) *x,用拉丁语字母 h 表示,例如古英语 hund ‘100’,古高地德语 hunt ‘100’,现代英语的 hundred ‘100’ 就是来自这个词。而数词 “100” 在西吐火罗语或库车语中是 kante,而在东吐火罗语或焉耆语中是 känt。但是在梵语中却是 śata ‘100’,开头的硬颚音变成了一个咝音。还有一个有趣的词是现代英语的 tongue ‘舌头’,古英语是 tunge ‘舌头’,对应的库车语词是 kantwo,焉耆语是 käntu ‘舌头’,这里出现了一种音变,就是吐火罗语把原始印欧语开头的齿音 (对应英语中的 t-) 和词中的浊硬颚音 (对应英语中的 -g-) 对调了,且将浊硬颚音变成清音。对应的词在拉丁语里是 lingua ‘舌头’ (古拉丁语是 dingua) 。
6 吐火罗语材料和研究意义
其实绝大部分吐火罗语材料早在 20 世纪初就已经被发现,在随后的一个世纪里是各国学者对此的细致整理和研究工作。在新近材料中,季羡林九十年代 (季羡林八十年代初从当地博物馆获得) 公布的焉耆语《弥勒会见记》写本残片是最重要的发现。其次是近些年逐渐公开的当地文物部门所收藏的木牍文书以及龟兹石窟题记项目中公布的吐火罗语题记,这对研究当地的经济和社会历史意义重大,参考本文开篇提到的《龟兹石窟题记》一书。
此外近些年开展的研究工作中,旅顺博物馆所收藏的吐火罗语文本尤其值得重视。这些目前藏于中国的吐火罗语材料由日本学者荻原裕敏负责出版,并作为日本龙谷大学亚洲佛教文化研究中心的成果论文 (例如他在 2012 年的论文《多様な中央アジア仏教におけるトカラ仏教の位置づけ~旅顺博物馆所蔵资料を中心として》下载地址:http://r6a.cn/bzue6 )。

众所周知,旅顺博物馆的藏品原本是日本人大谷光瑞从中国盗取和夺走的,旅顺当时也是日本的殖民地。此外其他的吐火罗语材料也主要是日本人荻原裕敏负责整理的,例如他在 2013 年的论文《龟兹研究院藏龟兹语诗文木牍》和 2015 年在海外发表的这一论文的英文版 (Kuchean verses written on a wooden tablet kept at Xinjiang Kucha Academy,维也纳大学 Tocharian Texts in Context 会议论文集)。还有上述龟兹石窟题记,也主要是荻原裕敏负责整理和翻译的,他在 2013 年就发表了《略论龟兹垷存古代期龟兹语题记》。
虽然季羡林先生是中国吐火罗语研究的开创者,虽然学术无国界,但是中国现在却要把国家保护文物和材料交托给日本人,让日本人借助中国的宝贵材料去扬名海外。笔者相信,当中国文物收藏保护部门和负责人不得不将吐火罗语材料拱手让给日本人时,内心应该是非常无奈和遗憾的,因为过去的中国学者并没有能力与在海外受过正规吐火罗语学术训练的人竞争。所以对中国学者而言,研究吐火罗语,不仅是个人学术发展的一种选择,更是为祖国学术的发展做出贡献,为中国的物质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研究尽一份力。
*本文主要依据 2020 年《丝路文化研究》第五辑中的 “吐火罗学的创立和学术史” 一文编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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