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走进西夏
风,河套平原上呼啸而过的风。
雪,苍凉的贺兰山上,披挂着的雪。
这是当我走下游览车,一步步靠近着西夏陵时,最直接感受到的事物。
反倒是正中央的土包,背枕着连绵不绝的贺兰山,在这辽阔的画幅中显得有些不起眼。

但随着我穿过南角台、阙台、外城碑亭、月城、献殿,(现在他们都不过是一个个低矮的土台子),逐渐踱步到陵台,也就是那个土包下,才意识到它是那么巍峨,足足有 20 米高,矗立在眼前,挡住了远处的山,也把呼啸的风拦截成两半。
你无论在视觉,还是听觉上,都无法忽视它的存在,甚至只注意到它的存在。
这就是李元昊所安葬的地方了,一代英豪,西夏的开国皇帝,就在这里沉睡了千年。

最早对西夏感兴趣,是很小的时候在中央六台看到的一部电影叫《西夏路迢迢》,剧情不记得了,就记得一队党项人在荒凉的戈壁里艰难地走着,队中的孕妇还在黑夜的寒风中诞下一个男孩。
对这个民族的同情和好奇,就此种下了。那时我并不知道,在华夏文明的主流叙事中,原来他们才是外敌。
后来少年启蒙,读《上下五千年》,再往后又在历史课上学到了西夏、宋、辽绵延的兵争,还有长达 22 年的蒙古灭西夏之战,我对这个在夹缝中生存壮大、甚至硬扛熬死了成吉思汗的国家,以及一手建立它的李元昊,愈发地感兴趣。到曾经西夏存在过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成了我的一个心愿。
如今我来了,吃过热腾的羊杂汤(相传一千年前的西夏人就在吃),看过贺兰山的远古壁画(也许一千年前的西夏人也看到过),渡过落日下的黄河(这样的大河落日,一千年前也曾出现在西夏的土地上),最终站在了李元昊的陵台前,抬头仰望着它,像是老友重逢。
它是那么荒凉,经历了三十万天的风刮日晒,经历了从蒙古人开始、一代代人的洗劫破坏,余留下的,就剩这孤零零的土包,和土包前陨石坑一般巨大的盗坑。
可我并不失望,我甚至觉得眼前这副景象,就是最合理也是最美的。挂雪的苍山,茫茫的平原,静谧的大河,就该搭配眼前的残垣断壁。就像大口嚼着手把肉,就该再来一盅辣辣的白酒。
它就像是一幅画里的留白,恰好给了我无限的空间,去想象曾经这里的样子。

李元昊戎马一生,征战四方,与辽宋抗衡多年,胜多负少,几乎是从两个大国手里一点一点抠下的疆土。称帝那天,我想他一定喝了不少酒,顶着狂风,望着远山,念叨着他直捣关中的大志。
他这么豪气的人,给自己选起长生地来也很霸道,要靠着贺兰山,要俯瞰着整座平原,也许还脚踏着渗到地下的黄河。帝陵也一定修造得很壮观,城墙高耸,佛塔矗立,单是屋脊两端的琉璃鸱吻,就那么硕大,可想而知,原本存在于此的陵寝宫殿有多么气势恢宏。

可笑可叹的是,这么一个英雄人物,最终却因为强娶了太子妃,死在亲生儿子的剑下,壮志未酬就草草收场,躺进了这块土地。
李元昊啊李元昊,你看,一千年过去了,硝烟起又落,风沙去又回,那些雕栏画壁又在哪里,那些美酒珍馐又在哪里,那些赫赫战功,那些征战厮杀来的疆土又在哪里。反倒是这些个土包,最经得起时间的拷打。
他们站在这里,浸润着黄河水,生吞着银川平原的烈风,远眺着贺兰山的雪。
在这个清明节的下午,我哪也没去,就在这些个土包前静静久坐,就像跟老朋友促膝坐着,也不说话,但就觉得安心。
不管生前是怎样的雄图霸业,大起大落,身后能长眠在这样一块地方,这辈子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