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园记

带娃去游乐园，大人就是充当保镖、保姆、摄影师、司机以及提款机等，回忆里都是娃的哭哭笑笑。至于自身感受，基本是挺累，但是值得。只有少数几次，源于主动或被迫的陪绑式参与，使我的游乐园回忆变得不同，那些色香味俱全的很上头的体验，仿佛就在昨天。 *** 史上最刺激的一次，就是在大阪环球影城。前一天是在迪士尼乐园。迪士尼就像一个粉粉嫩嫩的奶油蛋糕，空气都是甜啊，太适合小宝宝。一切游玩项目都是精致的可爱的，连路上的工作人员也都是极温柔的。小宝自然是欢天喜地，吃了很多冰激凌，看了无数公主，并试戴了商店里所有的珠宝首饰。 正是这样唯美梦幻的铺垫，使得我们次日到了环球影城大门口，还是淡定的。我提前在淘宝订的快捷票，进了大门，离我们最近的项目就是过山车，一抬头我有点懵，这跟我之前见过的有点不一样啊，这些轨道也太高了，交错起伏着高耸入云。天气特别好，在蓝天白云之下，一趟趟过山车飞速而过，伴随着不知是痛苦还是喜悦的嚎叫声。 我说：我不敢玩，你自己敢去吗？小宝说：你必须陪我才行。犹豫好一会儿，我决定舍命陪小人，主要是觉得快速票都买了，不去可惜了。而正是这种吝啬之心，把我推上了人生恐怖的巅峰。 入口排队，走到很高的站台。腿有点抖了，不自觉开始吞咽口水，仿佛要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咽回去。安排坐上去，不敢往地面看。站台上的工作人员，是甜美的日本女孩。我问她这一趟得多久下来，她说三分钟。我安慰小宝：三分钟很快的，别害怕。“别害怕”这三个字，主要是对我自己说的。 我检视一下座位，很简单。两侧安全带是金属的，只是简单地拦腰一搭，并不相连，并不贴身，让人觉得没着没落，我想要的是五花大绑，那种捆猪捆粽子般的安全感。我又想起游乐园事故，不禁更担心起来，这要不牢固裂开了，半道把我甩出去就废了。甚至生平第一次怪自己太瘦，怕从座位与安全带的空隙里秃噜出去。小宝故作镇定，之所以说她的镇定是故作的，是依据接下来的表现。 出发了，前三秒感觉不错，有风拂过脸颊，温暖舒适，就兴奋起来，还没来得及笑，轨道突然下降，仿佛一头栽倒，掉进无底深渊，可是这速度太快，比武侠电影里飘飘然掉进深渊更加要命。之后我觉得我有心脏病，我恐高，我还恐低，恐拐弯，恐一切速度和方向...在那些不可理喻的爬升与降落中，我一直闭着眼睛，与前后座的国际友人们一起嚎叫，在这嚎叫中，暗自盘算着三分钟过去了多少，大概有一光年了吧。 这时我记起一件事，我不是自己来的，我是带孩子来的。为什么在这嗷嗷声中，没听见小宝叫呢。于是我斗胆睁开眼，往身边一看，小宝紧闭双眼，双手和我一样，死死抓住前面的把手。奇怪的是还闭着嘴，并不发声。 看见她这副嘴脸，我的恐惧瞬间升级为2.0版本，开始喊她，安慰她。在爬升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提醒她又要下降了，有个心理准备（当然没有什么作用），或者骗她马上就停了。我们像洗衣机里的衣服，差不多被甩干了所有的生命力，只剩绝望。那个三分钟真的太长了。 终于，停下来了，惊魂未定，颤巍巍扶持着走上站台。看见笑意盈盈的工作人员，她向我们挥手，欢迎回到人间。我挣扎着微笑并挥手致意，撑着没当场躺倒，一是因为带着孩子，为母则刚。二是内心有一个声音提醒自己，出门在外要坚强勇敢，别给祖国丢脸。 回到地面，蹲在路边，仰望着头顶刷刷飞过的过山车。跟我们刚才坐的相比，还有更刺激的设计。我选的不带倒挂、倒退和旋转的，只有前进、上坡、下坡和转弯。空中那些座椅魔幻地缠绕着轨道，如拧麻花般盘旋着急速向前，还有倒挂着的人们，就如同烤鸭或者蝙蝠，悬在空中的一排排头颅，看上去那么脆弱，嚎叫声更加惨烈... 我问故作镇静的小宝：你刚才怎么不喊？她说：害怕，不敢喊。这孩子也真是怂，我也终于理解“汗不敢出”的高级境界。之后我们又去玩了其他很多项目。跟过山车相比，设计都还合理，至少都算得上阳间的游戏。 傍晚时分，我们精疲力尽走出游乐园。我问故作镇静的小宝：还想玩过山车吗？她说永不。 *** 新加坡的环球影城规模小一些，小宝此时又长大一岁，也不是旺季，玩得就悠闲多了。有了上次的经验和教训，我们对著名的红蓝双轨过山车丝毫没动心，默契地一笑而过。 到了下午，发现一个室内小过山车，我俩觉得太小儿科，指指点点鄙视一番，就过去排队了。其实这个过山车也有自己的特色，是在完全黑暗中运行，轨道起伏应该不大，但是因为看不见，无法预测，在突如其来的起起落落中，人们也是惊呼一片。另外在中途，过山车突然停下来，没等反应过来，竟向后倒下去，此时又觉得跌进深渊，但与上次脸朝下不同，这次是后脑勺去迎接黑暗。因为惯性，我的后背紧紧贴在椅背上，是铁制的椅子，一楞一楞的铁条与肋骨磨合，硌得生疼。 我在黑暗中呼唤小宝，她回答说不害怕。等我们走出来，看见有人围观出口处的墙面。哇，原来在黑暗的隧道里，安装了照相机，每个人的照片都贴在墙上。如果喜欢就交钱拿走。 我找到我俩的照片，我的头发全都向后炸着，眼睛瞪得像铜铃，可能是觉得黑暗中睁眼闭眼都一样，或者试图看清一些，总之没闭眼。大张着嘴，整个画风类似于蒙克的“呐喊”。小宝虽然在黑暗中说不害怕，看照片还是一如既往的怂，闭着眼睛，身体朝我这边靠拢，与上次不同的是嘴张着，这次敢喊出来了，也是一种进步。 在影城里，还遇到有趣的一家三口，是印度人，爸爸和五六岁的儿子都是浓眉大眼，跟电影里看到的一样，妈妈穿着鲜艳的纱丽，微胖。当时我们在装着恐龙的大集装箱旁拍照，几层楼高的恐龙隔几秒会跺脚吼叫，整个大箱子都跟着晃动。只见那对父母合力，架着儿子的胳膊远远拖行过来，儿子脚面子着地，一路哭哭唧唧，爸爸面无表情，妈妈则笑呵呵跟大家打招呼，说儿子太胆小，必须锻炼一下... 小男孩一直被拖到集装箱下面，背对恐龙，紧紧缩着脖子。妈妈拿相机给工作人员，请她帮忙拍照留念。每当拍照喊到三的时候，男孩就停止抽泣，还配合地咧嘴笑一下，蔫眉耷眼加咧嘴，使得围观者更是笑地厉害。这家人离开时，妈妈还笑呵呵对大家说：等他结婚时会放这些照片... 我笑着看他们离开，想起我的过山车恐惧症，跟小男孩的恐惧也不相上下，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啊。 次日我们转战露天水上乐园。小宝会游泳喜欢水，自己能到处玩，我基本就阴凉处歇着，或者在环形的浅水道里，套着游泳圈漂流。 终于她自己玩腻了，叫我陪她去一个管道滑梯。我看高度挺高，弯弯曲曲的圆筒，最后人和游泳圈会一起落入浅水中。我禁不住她的鼓励和磨叽，一咬牙跟着去了。到上面又后悔，靠边站了好久，让后面排队的人先下去。有人热情地告诉我，一点儿也不可怕，里面有光线。最后硬着头皮坐在游泳圈上，紧随小宝，也被推进桶里。里面确实不暗，只是会突然转弯，整个人简直飞起，又落下。因为管道弯曲，有时看不见小宝，我听见她对我喊：别害怕，马上就出去了。 落入水中那一刻，我因为眩晕忘记了规则：立刻站起来，拿起游泳圈，快速离开。而且我跌落水中的瞬间，游泳圈翻了！我在水中扑腾，我看见救生员的腿那么近，可是他没伸手救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自己站了起来。救生员和小宝都愣愣地看着我，令我尴尬的是：水...刚过膝盖...而我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半躺着扑腾，扑腾.. 面对他人的困境，这俩人却甘做看客，真是一点儿公德心都没有啊... 丢人！而且这次是我单独丢的人，没有小宝的份儿。她问我还玩不玩别的滑梯，每个都差不多，何不多锻炼几次。我说：你这个见死不救的家伙，滚... *** 这几年都待在大连，一次周末带小宝去一个小型游乐场。游人不多，各种娱乐设施大同小异，不外乎旋转的、摇摆的和起降的，看着都旧旧的，大概有些年头了。有的摊位没开张，用防雨布蒙着。彼时海边阳光充沛，晃得人睁不开眼，售票处的男人懒洋洋的，暖风里有断续的音乐传来，那一刻我仿佛回到童年。 小时候，只有在六一儿童节，才能和小伙伴去游乐场玩一天。前一天肯定是兴奋得睡不着觉，早早起来梳洗打扮一番。因北方早晚温差大，早上穿裙子会冷，中午穿外套又热。不知道是谁的创意，总之我们都会统一穿短袖和裙子，然后套一件外套，腿露着也不行，就在裙子里套一条衬裤。 对，是衬裤，不是打底裤体型裤。这样的话一热，就把外套脱掉，再热，就把衬裤脱掉。对于这种时尚，我一开始就持怀疑态度，尤其是那个衬裤，露出来很别扭，脱的时候总不能镇定自若。但是当年的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随波逐流。 游乐园里的小孩满坑满谷，匆匆忙忙地欢度着节日。兜里的钱有限，想玩的又太多，会徘徊好久，挑选出最想要的，顾此失彼，太阳落山时，意犹未尽。也有免费的，比如跷跷板秋千之类，也不容易占到位置，滑梯是水泥的大象造型，滑下去的时候不顺畅，要靠脚后跟和屁股一点点挪蹭着下去。有淘气的小孩，不走后面台阶，偏要逆行，从象鼻子攀上去，与下行的人狭路相逢，难免口角碰撞... 游乐场一片嘈杂，所谓“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身临其境，音效就跟养鸡场里差不多... 小宝的叫喊声把我从怀旧中拽了回来。 小宝买的是套票，可以玩几个指定的项目。有一个叫大摆锤，就是一排座位钟摆一样左右摆动，越摆幅度越大。没有其他的人，小宝自己在玩，因为没有其他人，所以不远处纳凉的我，立刻识别出她的喊叫声。 我跑过去看她在上边大喊大叫，把我也吓得够呛。我猜是因为没人陪着，所以她才会害怕。我跑更近，看机器的小伙漠然地坐着。我说快停下。机器轰鸣，可能听不清，他惊讶地看我。我说快停下，小孩害怕。他看看小宝方向，说没事吧。我说怎么没事，快停下。他说停不了，时间没到。我正要变身威震天·泼妇，大摆锤已进入最后缓冲阶段，慢慢停下来。 小宝下来问我：你怎么了。我说：你不是害怕吗，我叫他停下来。她说我不害怕。我说不害怕怎么大喊大叫。她说坐这个必须喊，不然没意思。听到这个解释，差点把我气昏过去。 游乐园里很是萧条，来来去去碰不到几个人。不曾想还有惊喜：有一家是妈妈姥姥带着小宝宝，他们说套票里还有一个项目，孩子小不能玩，送给我们了。那个小宝宝已经在推车里睡着了。感谢之后告别，发现赠送的还是大摆锤。小宝说再去玩一次，我说你自己去吧，我远处等你，不爱听你大呼小叫。 其实，我最担心的是: 看大摆锤的小伙儿把我当成精神病，前脚去叫停，说孩子害怕，后脚让孩子又拿着一张票来玩。 到后来我们的套票里也剩一个游戏，小宝说不玩。我一看是小火车。我说去坐几圈，也不费劲。她说这个没意思。 我到处看看，没找到小宝宝可以赠送。我又劝她不要浪费等等。均无果。 于是，我鼓起勇气，把票递给管理员。在他诧异无奈且混合鄙夷的眼神里，喜洋洋地踏上了红太狼造型的车厢。小火车刷拉拉缓缓启动，开往童年的私人专列啊，我仰天长啸：独霸游乐园，这不就是小时候的梦想吗？我拿手机拍了一段视频，向树荫里的小宝招手，她扭头没有回应。后来问她为啥不和我互动。她说怕别人知道我俩认识。 晚上我重温小视频的时候，才注意一些细节，小火车就是一个旋转的略倾斜的大圆盘，中间的轴承与空隙，以塑料制品覆盖装饰，花花绿绿，接地气版巴洛克风，越看越符合我穿越的时代标准。 就在这时，我猛然发现了大问题，我就说缺点儿什么，当时只顾着心飞扬，竟没发现管理员偷工减料，他没给我放音乐！全程都是金属剐蹭塑料的声音，刷拉拉，刷拉拉... 没有铃儿响叮当，没有祝你生日快乐，也没有爸爸的爸爸叫什么... 天都黑了，没办法去游乐园索赔了，而且火车都坐了，赔偿也就是站火车旁边听一段音乐而已。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算了，不完美才叫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