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饺子,一湖春水。
明朝有一个非常有毅力的人,叫谈迁。家里贫困,却想为国写史。造访全国遍地,抄书誊写。反复考究,前后钻研二十余年,写了一部四百多万字的《国榷》。不料书被小偷偷去,五十多岁的他嚎啕大哭,仍然振作,继续走遍大江南北,遍访名士。又花了好几年重新写成了《国榷》升级版。升级版更加史料详实,内容丰富。为后人研究明史的珍贵史料。这个故事告诉我这样一个道理:书写重要内容的文字一定要备份。而我却犯了这样的错误。洋洋洒洒写了好多,一个退出全没了。我不信邪,一定要写,而且要写的更加精彩。 人一生要死三次 第一次生理上的死亡,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脉搏。没有生命体征。 第二次精神上的死亡,你的亲人好友都不再能记住你或者记住你的亲人好友也都故去。 第三次社会上的死亡,芸芸众生中好像你从来都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不如英雄伟人被后世敬仰。 人的一生要为三个人活着。 第一个人是自己,你证明自己的价值,你诠释生命的意义,你探索未来的周遭,你看开生命中的酸甜苦辣。 第二个人是你的母亲,为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活着,你作为她生命延续而更加振作,你有她的基因而又独一无二。 第三个人是你最爱的人,这个人可以是你自己,可以是父母,也可以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因为他们,你或者变得有动力和勇气。 这样宏大的哲学问题不是我三言两语可以阐明。只是想说明一个道理,当你不能把一个事情说清楚的时候,先试着抽象它,再试着具体它,然后升华浓缩一下,然后再放大普世一下。好钢要淬火锤炼,好文要反复推敲。 生活里的寻常琐事,街头巷尾,锅碗瓢盆,叔伯妯娌往往多数没有记录的必要。他们或者平平无奇,或者狗血至极,或者秘不可宣,或者嗅不可闻。但是,在平凡中捕捉温馨的场面,在普通中寻找感动的瞬间。才是今天我所要做的。也许某天,我忘记了那件事,那个人。但是翻阅今天所写的内容,往往会喟然长叹,默默无语。 好吧,那是一顿寻常的午饭,地点是是城区最繁华的一家饺子馆。 为了这顿午饭,我理了发,喷了香水,剃了胡子,擦了眼镜,调了手表,照了镜子。仍然觉得自惭形秽,不敢面对。 于是在公交车站等着她的回音,她若来了。我就坐公交车,她若杳无音信希望就打道回府。 谁知,她要比我想象的准时而且超前,这个大大出乎我意料。以前都是我等她,今天一反常态,真是咄咄怪事。 这辆公交车几乎就是迎亲的喜车。我几乎也像丑媳妇见未来公婆那样七上八下,惴惴不安。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疏远,也许是戒备,也许是很多年彼此杳无音信的疏离,也许是后知后觉心底里的那种怯懦。 到了饺子馆,她却没在。我左顾右盼,挨桌寻觅,服务员嘘寒问暖,我连称找人。觉得每一个男男女女都是她,觉得她一定躲藏在某个转角处大放惊喜。甚至觉得互相喊着彼此名字的时候应该有一个慢镜头彼此蓦然回首后的暖心音乐响彻耳畔。 然而,原因却很简单,她去给孩子看两双鞋。我看着微信中她的回复,计算着孩子今年几岁了,长多高了。 在人海茫茫中,我总能先发现她,这虽然我俩都带着眼镜,显然我的眼镜有望远镜的功能,而她的眼镜是没有充值的普通版本。 我惊愕地看着她,她无神地看着我。 寒暄着坐下了。开启话题是最难的。甚至需要斟酌一番。还是我先问。 孩子现在穿多大的鞋呀。 39的,比我脚都大。 那不得跟她姐一样高个子啊。 哪个姐? 其实这里我搞错了,那其实是孩子的姨,由于很长时间没有关注她的家事,甚至忘了亲属辈分。她倒没有察觉我的语句错误。问我。 我请你,你吃什么馅的。 我拿起简约的菜单,毫不犹豫的点了一个西芹猪肉的。 你请客可得管饱。 管饱,不行再打包一份,晚上你回家吃。 她想给我点一个虾仁馅的,碍于她身体过敏,有些犹豫,我当然了解这样的情况,于是又点了一份香菇猪肉,又点了一份笋丝。 服务员走后,我端详着她,她今天穿着十分随性自然,好像不是来赴约的而是下楼买陈醋的打扮。一件类似于汤姆猫卡通造型的卫衣。一个简单挽起的发髻,一个串钥匙往桌子上一摔,无处安放的手机也放到了桌子上。 相比于她,我的装束显得拘谨刻板。甚至暴露了身材的肥胖。夹克衫衬衣皮鞋的配置好像是相亲似的,其实这不过是一顿便饭。 都说上车饺子下车面,你要走了,这就当为你饯行了。 昨天你咋说的是钱行。 不管啥行,没钱就不行。 我擅长文字游戏,她擅长搅浑糊涂。相得益彰,十分默契。这样的默契一直都有,不用事先排练,就能手到擒来,现学现卖。虽然很久没有共进午餐,但是互相调侃依然是保留曲目,经久不衰。 她问我什么时候走,我答这个月底。 我问她父母身体怎么样,她说这个月父母也要从北京来。 她问我这事靠谱不,我自信满满表示不担心。 我问她疫情这一年的概况和过年以来的情况,她说一言难尽,两眼抓瞎,三分热情,四仰八叉,五迷三道,六神无主,七窍生烟 吧嗒吧嗒嘴问我:你吃这馅咸不咸,我吃都不用蘸酱油。 我不置可否,接过她递过来的一碗饺子汤,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表示原汤化原食,还得再来一盘饺子。 她慈祥而怜爱的看着我,似笑非笑,似忧非忧。那就像和蔼的妈妈看着捣蛋的孩子,那就像懂事的姐姐看着调皮的弟弟,那就像贤惠的妻子看着自大的爱人。五味杂陈这个词我从来都是形容自己的,而此时此刻我把这个词颁发给她,如果这是一场戏,那么她有资格竞争奥斯卡或者格莱美最近女主角。 她想吐露出心扉,她想隐晦去过往。三盘饺子我吃了两盘半,自打进饺子馆去了两趟厕所。我再端详她的脸庞,那皱纹爬上眼角,那斑痕丝丝可见。那头发稀疏了一些,眼睛浑浊了许多。虽然这些都不是溢美之词,而是衰老之相。但是现实如此,岁月不饶人。 美丽的女人或者说保养好的女人往往是少操心,少受苦的样子。而她不是,她操的心不比俄罗斯总统少,她吃的苦不比刘胡兰赵一曼少。 她不屑于化妆,甚至觉得女为悦己者容不值一提。涂脂抹粉在她看来就是随性自由的第一拦路虎,略施粉黛也会让她觉得原生态无污染无化学农药残留的可贵真诚。 我倒是无所谓,因为亲自领教过她的化妆艺术介于巴洛克和洛可可的中间派,是新古典主义和超现实主义融合的最好范例,是东施尿频和我的前列腺最好的病榻好友。 总结一句话:不化妆也好。当然还是要修修眉吧,虽然我也不怎么懂化妆品。起码的作为一个老板娘,还是服务行业的老板娘化化妆是对顾客的尊重。 她的态度斩钉截铁,无法更改。让她化妆比 女娲补天,嫦娥奔月都难。有化妆那功夫不如多睡会,一天天累的要死,画个屁。 素面朝天倒是有理由,这个我表示理解。如果针对这个就挖苦讽刺未免太以貌取人,不算交心了。 喜欢一个人,不管他一岁还是八十岁,你都喜欢。 不喜欢一个人哪怕她妙龄少女,青春婀娜,也是熟视无睹,与我无关。 说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肤浅,本年度最肤浅的论断。情人眼里出西施才是值得推敲的论断。当然,我们这顿饺子吃的很快也很愉快。三言两语,富有建设意义。往事越千年,真是感慨无限。 我其实是想邀请她看电影的,但是她一定会拒绝,拒绝的理由有10086条。于是我非常情商低下的说:本想请你看电影,但是还得花钱,想想算了吧。 她连忙附和:对对对,花那冤枉钱,不看。 殊不知,我俩从前看过太多太多的电影了。古今中外,大片文艺,动作科幻,童话动漫。印象最深刻的是《速度与激情》7的观看,那次是她请的我,也是我一次单独和异性看电影。小学那会全班组织的看地道战那种不算。 请允许我简单的回忆一下当时的场景:那天雨后初晴,云朵飘飘,积水漫漫,我走到下坡处,应该趔趄,顺着湿滑的路面摔了下去。 她是又好笑又心疼。说我笨,说我为什么不扶着点她。 我说怕把她也拉倒了。 她自信满满,声称我这个重量级的选手基本不能将她撂倒,这是实话,在任何一个年度里她的绝对体质都高于我,就是今年,我感觉都打到了人生巅峰了,跟她相比,还是小巫大巫。 这个经历是二人性格的充分体现,我不爱麻烦人,她乐于助人。我偏于内向保守,她倒是胸怀博大。她文化不高,但是总能一本正经。我读了两本歪书,就一直离经叛道。她说话一板一眼,我说话玩世不恭。她笑声爽朗热情,我笑容眼睛没了。 我们几乎没有任何共同爱好和志趣相投。甚至在共同喜欢的事情上也是各有擅长,无法归为一类。但是呢?又怎样?这不也认识七八年了吗? 真正爱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有什么样的缺点而讨厌你,他们会认为这些缺点是你的一部分,从而拿出许多感情去包容淡化原谅它。 这么多年,尽管我无法无天,无理取闹,无可救药。她总是静静的看着我装逼,然后并不是真的生气。虽然也有令她伤心的时候,转念一想:她觉得我不容易,女人的怜悯和博爱显示的淋漓尽致。 当许多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当许多个子夜十分的烟灰缸,当许多个历历在目的场景浮现眼前时,你很难不动容,检讨自己。别在让爱你的人伤心。 这段冗长肉麻的自我领悟可以忽略,不知不觉中二人走到了公园,看到了一湖春色。时隔多年,再一次跟她肩并肩散步。我点了一支烟,时而在她左边走,时而在她右边走。反正就是不让风把烟吹到她那里让她承受二手烟。 微风拂面,荷叶萌生。杨柳依依,蜂蝶起舞。游人如织,不绝如缕。伛偻提携,稚子蹒跚。晴天一色,云卷云舒。丝竹缭绕,荡气回肠。诵经参禅,太极运气。对弈执笔,跳绳踢毽,转圈跳舞,摆摊卖货。挖菜抓鱼,锄草浇水。这就是公园的热闹景象,因为不善于描写景色,具体画面自行脑补。走在绿荫小路,谈着孩子的学习。她把我当成了孩子同学的家长,跟我分享孩子最近的学习状和进步。我表示欣慰。 学习是普通人家改变命运的最好捷径。没有之一。 这是我语重心长的对她说知识的重要性。她应该懂我的意思。 远处喧哗起来,听取蛙声一片。她欢快极了,径直走到水边,来到石头上,明察暗访两栖动物们的日常生活。 你快看,那有青蛙,说不定还有许多蝌蚪子。 我像慈祥的老父亲,注视贪玩的女儿。虽然想积极互动,但是碍于大人们的虚假礼数,不敢放飞自我,跳到水里抓青蛙。 她左右顾盼,像小猫注视鱼缸,问我:你说那只是青蛙还是癞蛤蟆。 应该是癞蛤蟆吧 ,有什么区别吗? 我仍然把舞台交给他,让她科普小学三年级的自然知识,以弥补我在这方面的储备不足。 她煞有介事的说:应该是青蛙,癞蛤蟆没有这么好看,我也并不喜欢癞蛤蟆。 这个理论很新颖,表达的意思就是说:她只想看到她希望看到的。而不是现实。 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我根本就没看见一只两栖动物。我的视力只有在看她的时候才格外明亮,这种玄学视力我自己也表示很奇怪,也许她的模样太过深刻,在大脑里的记忆过于敏感。 不要小瞧了人认识一个事物,并记住一个事物,并不忘记这个事物。同时能做到以上三点的都是记忆力很好的人或者说有心的人。 她走到青蛙身边,倾听它们的呼声,询问它们最近的伙食,要求它们到她家做客(要抓一只)。但是没有跟它们介绍我,作为工具人的我,陪同了领导的视察和亲切接见。 她从软泥里回到干燥平整的路面,我就又跟她换了一个身位肩并肩散步。 咋?你怕我掉下去呀?水也不深。她问 我怕你踩一脚泥,回家还得擦。 终于累了,我俩找个地方坐下来了。那是一种静态的尴尬,免不了四目相对,气息交织。我终于承认她确实胖了的现实,坐在长椅上,四肢不再清晰了。当然我也没好哪去。她极力想摆脱这个环境,于是又站了起来,走向树荫深处,花海中央。她给我照相,那摄影艺术很专业的样子,指导我的站姿和表情。我又一次沦为工具人,任人摆布,机械尬笑。于是我趁机跟她也合影一张,两个大脸压垮了无数个粉色花瓣,我们比从前的合影老了许多,沧桑了许多。 我俩又聊了许多店里生意的话题,都觉得现在就是给房东打工,现在就是买卖难做。疫情闹的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希望今年夏天能有个转机。她呀,一点都不像老板娘,到像个服务员。这一点她也不反驳,直言自己就是个使唤丫鬟。让老板让干啥就干啥,老板不让干啥眼睛里也没活。 这样的老板和老板娘和谐相处,也是一段佳话。两口子过日子就是这样嬉笑怒骂,柴米油盐,没那么多上纲上线,有的就是理解迁就。 这段环湖旅行实在太快,让我们觉得都意犹未尽,相见恨晚。竟然忘记了这是一场分别前的邂逅,再见啥时候,不一定了。世界因为有许多交通工具的出现而变得局促了。但是每个人心底里的天涯海角,各自一方却从未改变。如果没有某种动力驱使着我们漂洋过海,舟车劳顿的寻找,那么就算是对门邻居,路过街坊也都是陌路熟人,没有下文了。 所以,距离在心里。 打车把她送到家门口,我像送一个天天能见的同事,像分别一个第二天就能上线的网友玩家,没有不舍,她跟我说不要喝酒,要与人为善,要当心受骗,有搞好团结。我不善于人际交往,所以格外嘱咐,也算真真切切了解我。 回到家里,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红绳,那是某一年她端午节送我的。因为三十多个端午节只有她送我这一个红绳,是稀罕之物。挂在墙上,时刻瞻仰。她不能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我,但是她却把她最好的东西给我我,而且许多,而且无怨无悔。 凌晨四点了,又想起许多往事,有她,有我,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