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德·休斯《乌鸦》补译（3）

乌鸦的玩伴（Crow’s Playmates）

孤独的乌鸦创造了诸神作为玩伴—— 山神却挣脱出来

乌鸦从群山的墙面上摔下 他变得虚弱无比。

水神从他的活水中 带走了河流。

神一个接一个离开——每一个都从他那里 带走各自的处所与力量。

乌鸦落在后面，满身污秽，拖着残躯跛行， 他是自己的残渣，被吐出的羊颈肉。

他是自己的大脑无法理解的东西。

于是这堆最少，如今最无生气的物体 在他不灭的伟大之上徘徊

比任何时候都孤独。

乌鸦的自我（Crowego）

乌鸦跟着尤利西斯直到他像只虫 那样转身，乌鸦把他吞了。

与赫拉克勒斯的两条巨蟒搏斗 他不小心勒死了得伊阿尼拉。

自赫拉克勒斯的骨灰熔出的黄金 是乌鸦脑中的一根电极。

喝着贝奥武甫的血，裹进他的兽皮里 乌鸦与古老池塘中的狭促鬼谈心。

他的翅膀是他唯一一本书的硬皮封面， 自我则是唯一一页纸——由固态墨水书写。

于是他凝视过往的沼泽 像一个吉普赛人凝视未来的水晶，

像一只豹子凝视肥美的土地。

乌鸦即兴表演（Crow Improvises）

这里有个人 他一手拿着太阳，另一只手拿着片树叶—— 跳动的火花烧尽他的名字。 于是他把装祖先骸骨的薰衣草袋夹在一只胳膊下 把他那条扭来扭去的狗夹在另一边—— 敲亮的火光烧断他的手表 留下一个黑色孔眼取代了时间的概念。 于是他一手拿着索姆河战役 另一只手拿着片安眠药—— 爆炸的火花打碎了他笑容的闸门。 于是他一手拿着被人杀死的马的颅骨 另一只手拿着婴儿妖精般诱人的小牙 轰响的火花烧坏了他的哭泣装置。 于是他一只手倚靠一块墓碑 另一只手里握着面海盗旗—— 凝固的火花把他整个裹在鬣蜥身上。 于是他把一只死田鼠托在一只手上 另一只手里攥紧相对论—— 戳刺的火花捅穿了他的言词。 于是他一手扯住女孩的笑声——这里一切都与之相关， 另一只手抓住七年期的蜜月——他所记住的一切—— 冲撞的火花堵塞他的性腺。 于是他一手拿着只死去的蜘蛛 另一只手捧着本圣经—— 霹雳的火花烧白他每一根胡须。

于是他一手拿着出生的喷嚏 另一只手拿着死亡的寒意 任由火花把他冲刷成灰烬。

那般微笑就连列奥纳多 也不能看穿 飘入空中，这堆垃圾似的笑容 尖叫，谨慎，轻率，如此等等。

乌鸦的颜色（Crowcolour）

乌鸦比月亮的影子 黑得多 他有星星。

他比任何黑人 黑得多 像一颗黑人的瞳孔。

甚至，像太阳， 比任何盲目 更黑

乌鸦唱给自己的歌（Crow’s Song of Himself）

当上帝捶打乌鸦 他造出了黄金 当上帝在阳光下烤乌鸦 他造出了钻石 当上帝用重物压扁乌鸦 他造出了酒水 当上帝把乌鸦撕成碎片 他造出了钱币 当上帝把乌鸦吹爆炸 他造出了时日 当上帝把乌鸦吊树上 他造出了果实 当上帝把乌鸦埋地里 他造出了男人 当上帝试图把乌鸦劈成两半 他造出了女人 当上帝说：“你赢了，乌鸦，” 他造出了救主。

当上帝在绝望中离去 乌鸦磨了磨鸟嘴，开始啄食两个强盗。

乌鸦病了（Crow Sickened）

他的病是某种没法把他吐出来的东西

解开一团羊毛似的世界 发现最末端系在自己的手指上。

决定抓住死亡，但一切 走进埋伏圈的 都是他自己的身体。

这个把我压在身下的人在哪儿？

他潜入水中，他四处旅行，挑战，攀登，携一束毛发 刺眼的闪光抵达终点遇见恐惧。

他的双眼被吓得封锁起来，拒绝睁开。

使出全部气力猛地一打。他感觉到了那一击。

毛骨悚然，他坠落。

致一根阴茎的歌（Song for a Phallus）

有一个男孩叫俄狄浦斯 卡在他妈咪的肚子里 他的爸比把出口用墙堵塞 他是一个可怕的小伙子 妈妈 妈妈

你呆在里面他的爸比哭泣 因为一只小鸟儿 已经告知世界你什么时候出生 你会把我当作一坨屎 妈妈 妈妈

他的妈咪肚子胀大她哭泣肚子又胀大 砰地一声他被炸了出来 他的爸比对他手下的黑客大发脾气 当他听见婴儿的叫喊声 妈妈 妈妈

哦 不要把他的小鸡鸡割掉 他的妈咪恐惧地尖叫 想想它会带来的种种欢乐 明天紧挨着明天 妈妈 妈妈

但爸比从神那里得到了神谕 他抓住那个咆哮的臭小子 他把它的腿系上扭曲的枷锁 然后把它丢给了猫 妈妈 妈妈

但俄狄浦斯他很幸运 当他砸到地上的时候 他像魔术盒一样弹射而起 把他的爸比一下子撞倒 妈妈 妈妈

他狠狠给了爸比一石头 一场谋杀他的爸比倒地 他的尖叫声直传到神那边 他的鬼魂去了地狱 妈妈 妈妈

小鸟儿来到俄狄浦斯面前 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小矬子 斯芬克斯会一口咬掉你的蛋蛋 这个命令出自于神 妈妈 妈妈

斯芬克斯她向他挥动双腿 张开她的大嘴 俄狄浦斯僵直地站着并哭泣 他看见了那可怕的东西 妈妈 妈妈

他站在那里弯着腿 斯芬克斯开始大叫 四条腿三条腿两条腿一条腿 是谁经历了这一切 妈妈 妈妈

俄狄浦斯拿斧子自上而下 劈开了斯芬克斯 答案不在于我，他哭喊 也许你的肠子已经明白 妈妈 妈妈

于是一万只鬼魂从肠子里涌出 全是一幅腐烂的外形 哭泣着，你将永远不会知道 神是一个多么残忍的混蛋 妈妈 妈妈

接着他死掉的爸比冲了出来 跑来跑去发出尖叫声 他刺入他妈咪的内脏 笑容映在他脸上 妈妈 妈妈

然后他的妈咪也从肠子里冲出 她的肚子里洒出鲜血 你什么东西弄不明白，她哭喊 你要么睡在它上面要么为它唱歌 妈妈 妈妈

俄狄浦斯又举起了他的斧头 世界变黑暗，他哭喊 前方一英寸的世界一片漆黑 另一头究竟有什么？ 妈妈 妈妈

他像切西瓜一样把妈咪切成两半 他被凝血浸透 他发现自己蜷缩在里面 仿佛他从未出生过 妈妈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