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油花 (小说)
美多第一次遇见珍珠的时候,珍珠正在低头做酥油花,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微微颤动,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轻咬的嘴唇,微蹙的眉头,都显现出这个大男孩紧张的情绪。她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一朵朵颜色各异的小花开在他的指尖。半晌,酥油花就做好了,珍珠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五官舒展开来,吐了吐舌头,笑了起来,眉眼里都是得意,他也留意到了,脚边多了一个影子,抬头望去。
“我做的怎么样?好看吗?”美多看着眼前这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向自己发问,愣了愣神,眼神躲闪开来,看着地上的影子,点点头,“好看。” 声音小小地回答道。少年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扬了扬脖子,笑呵呵地说:“你也是来理塘的游客吗?我可以带你去逛逛。” 美多抬头看着少年,没有回答,“不要钱!”少年又补了一句,美多慌忙摇摇头解释道:“不不不是,我我……我在等我一个朋友。” 珍珠送了耸肩:“那叫你的朋友,一起。他来了吗?”
美多的手机突然显示了朋友小米的消息:
姐妹,我高反了,现在在理塘县医院吸氧呢,你自己好好玩,我明天恢复了再去找你。
美多询问小米的情况的时候,珍珠在一边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美多,目光却好像能够把两个人之间的空气点燃一般,让美多脸烧得慌。
“我朋友来不了,你...你带我看看吧。”美多还是小小声,眼神飘向门口,还是不敢看少年的眼睛。“啊?你说什么?!” 珍珠决定逗逗她,说自己没有听清,把脸凑到美多跟前。
美多把头埋得更低了,红着脸,粗着声音说:“我说,我们走吧!”珍珠歪着头看着她说:“走?去哪?”仿佛刚刚邀请的人不是自己。美多不说话了,就往门外走,“哈哈哈,你们都是这么容易生气的吗?开玩笑Dior(的哦)。”珍珠一大步挡在门口,笑着说道。
美多点点头,跟在珍珠身后,只觉得阳光晒得后背发烫,她有点失神地望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少年,珍珠不知道是嫌她走得慢还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突然回过头来:“你叫什么?”“你叫什么?!”美多扬起了下巴,不服气地看向珍珠,少年嘿嘿地笑了起来,“珍珠。” 美多气势也弱了下来说:“美多。” “梅朵?花?哈哈,梅朵,梅朵。”珍珠笑着念了好几次,“不是,是美多,美多!”“哦!梅朵!梅朵!”珍珠笑嘻嘻地重复着向前小步快走,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逗逗这个她,看她气鼓鼓地像个,像个牛肉包子,哈哈
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脸颊发烫,不时的吹来的风不像是平原的风那样温温柔柔地拂过,倒像是急急地走过的行军队伍,利落直接,美多闷闷地跟在珍珠后面,突然前面的珍珠停了下来,美多没来得及,一下撞上了珍珠的后背,啊的一声,可是珍珠好像看到更可怕的东西,发出啊啊啊啊啊啊的叫声。原来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只黑白相间的卷毛小狗热情地往珍珠的身边扑腾,珍珠灵活地闪到美多身后,嘴里还不住念叨着:“你不要过来啊!她很凶的!你打不过的!” 脸上每个五官都在用力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美多白眼一翻,怕狗也就算了,还要当面黑自己,自己脆弱地小身板像棵还没长成的小树苗被珍珠晃来晃去躲避小狗的舔狗行为。
小狗以为珍珠热衷于和自己玩,更是热情,美多被晃得晕了,有气无力,口齿不清道:“你别晃我了,我土豆(头都)晕了!” 珍珠咿咿呀呀地,专心致志躲狗,美多一下子蹲了下来,抱起狗,怀里狗吐着舌头还是眼巴巴地看着珍珠。怀里的小狗不叫了,乖乖的,但是还是热情似火地看着珍珠,珍珠眉头紧蹙,突然恍然大悟般地说道:“我知道了!你们是一伙的,它叫花花,你叫梅朵,都是花,一伙的,一伙的!” 言之凿凿,头点得斩钉截铁,弄得美多哭笑不得说:“还去不去啦?~” 珍珠头一扬,“去!当然去!我去牵我的马,等会你得把你的同伙抱好!” “马?还要骑马吗?”美多回想起上次陪小米去马场,一个人直接被马从身上甩在地上,心里就犯怵。 珍珠看着美多迟疑的表情,笑着说道:“你不骑吗?那我骑马,你牵着好了。”
美多瞪着他,知道他故意气自己,不说话,假意要把怀里的花花往珍珠怀里放,吓得珍珠跟个弹簧似得蹦得老高,连忙说:“开玩笑的Dior噢!不要怕,我保护你,不会摔的。”“哼,这还差不多。”美多为这小小的胜利有点开心。 走着走着,珍珠停住了,指着前面三层小楼说道:“到了,这是我家。” 门口坐着一位慈祥的老奶奶,微闭双眼,手里拿着红色念珠,嘴里念念有词,看到进门的珍珠,笑盈盈地说着美多听不懂的话,不远处一位身材姣好的妇女将牛粪糊在墙上风干,听到珍珠的声音,回过头看,一见有客人,放下手上的活,也迎了过来,脸上满是笑意。
“阿妈,阿修,她是梅朵。梅朵,这是我妈妈和奶奶。” 珍珠的妈妈笑着点点头,她身高一米六五左右,面容姣好,一笑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眼睛亮亮地看着美多,“欢迎你,梅朵,恰虽马喝不喝?” 她太好看了,梅朵简直移不开眼,愣愣地点点头,虽然她还没搞清楚恰虽马是什么。珍珠的妈妈转身去了屋里。珍珠的奶奶一直目光柔和地看着美多,朝她笑着点点头。
几个人席地而坐,阿妈拿出银壶给每个人都沏上酥油茶,美多双手接过,怀里的花花顺势便跑了出去,“呀!”“没事,它回家啦。” 阿妈看着有点慌乱的美多说道,珍珠点点头:“回家好,回家好,每个人都要回家。” 一边rua糌粑的珍珠开心地碎碎念。
风吹过,远处的五彩经幡随风而动,回家啊,自从奶奶去世后,家好像就是到不了的远方,美多出神地想着,吹开浮在酥油茶上的油脂,轻轻地抿上一小口,茶的浓郁咸香和酥油的奶香交织在一起,温温热热地在舌尖流淌,眼睛胀胀的,珍珠看着面前突然惆怅的美多,他不知道美多在想什么,但是她的眼里像是倒映了奶奶手中红通通的珊瑚念珠一样,她看着经幡,他看着她,阿妈起身去干活了,奶奶拨动着手中的念珠,谁也没有说话,但是又好像有许多情绪在空气中喋喋不休。
美多来理塘的原因是有一天她在她的城市碰到了一个修行的小和尚,她问小师傅:“怎么样才能不痛苦呢?” 小师傅说:“痴嗔念是痛苦的源头。” 美多问:“如果我戒除了痴嗔念,我,还是我吗?” 小师傅:“你是你自己认为的存在。” 美多不明白,她摇摇头,继续问:“如果心怀善念做了坏事,那不就是作恶了?到底什么是善呢?什么是恶呢?”小师傅笑了笑:“如果心给不了你答案,路在脚下。”美多选择了理塘,她来找她的答案。
珍珠牵了马过来问道:“走吗?” 美多望向他,点点头,起身来,珍珠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碗,放回了屋里,而他牵来的小马干脆躺下来,在草地上快乐地撒欢,惬意极了,让美多也感到了快乐,“你的马,好有意思啊~” “我的马有名字的,它叫奶茶。” 珍珠摇晃着脑袋,自信满满。“奶茶?哈哈,珍珠奶茶,好有趣。” 美多笑弯了腰,珍珠面多美多的打趣,丝毫没有尴尬的情绪,倒是更加坦然地说道:“它是我的好哈尼,它爱我,我爱它。” 在地上打滚的奶茶像是听懂了一般,站起身,害羞似的头蹭了蹭珍珠。珍珠的眼里闪着光,温柔而又坚定,他的小马,是红棕色的,体型不大,体态匀称,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打量着美多,不时摆动一下尾巴上扎着可爱的蝴蝶结,显现出对这个陌生人的好奇。“我们去哪?”美多在马上问牵着马的珍珠,珍珠看向她,臭屁地抬了抬下巴,眨眨眼说:“好地方!”美多看他故作神秘想要追问,但是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不知道也好,人生也是这样不知道怎么去向何方,小马奶茶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声悦耳动听,少年裸露在阳光下黝黑的肤色像是打着柔光,健康,细腻,又充满蓬勃的生命力。
不远处,一位少年正策马而来。
“你是谁?!”策马而来的少年头发蓬松微卷,一双鹰眼机警打量着,却也流露出丝丝好奇,两颊消瘦,穿着一身红衣,火红火红的像一个小太阳,热烈又炙热,他仰着头,居高临下般向美多发问,美多没说话,簇着眉头,看着珍珠和那位少年开始藏语加密通话,两个人笑的前俯后仰,她有点儿生气,珍珠的朋友都这么臭屁的嘛,“梅朵,哪里来的?”红衣少年又发问了,他的马已经开始焦躁了,来回踱步,仿佛在催促它的主人,美多悄悄地翻了个白眼,说:“东土大唐而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红衣少年和珍珠爆发出一串笑声,像是燃着了的鞭炮,好一会才停了下来,“他是我的朋友占堆,你好好说,你是哪里来的。”珍珠故作严肃地教育美多,但是明明脸上刚刚笑开的红晕还没散掉,“我才不告诉你们,哼~”美多把头一扭,你让我说我就说,我偏不说!“不说就不说,我也不是很感兴趣,珍珠,小心这来历不明的人把你的奶茶拐跑了!”占堆拉着马绳,眼睛却没有离开过美多,说完双腿一夹马肚子,跑开了。“你!放屁!”美多着急地对占堆的背影喊道,涨红着脸,珍珠笑了起来:“他有吗?没有闻到啊。”
见美多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珍珠吐了吐舌头,摇头晃脑地牵着奶茶继续向前走,奶茶是一匹藏马,体格不大,但是走得稳稳当当,在坡度大的地方也是如履平地般的轻松,让美多想起那些在悬崖绝壁灵活自如的岩羊,走着走着,珍珠从胸口摸出一个大化肥袋子,原来鼓鼓囊囊的藏袍里不是他的小肚子啊,美多突然觉得好笑,“你要干嘛?” 美多问, 珍珠抬了抬眉毛,扬了扬手中的化肥袋子,“捡垃圾,你要一起吗?我还有一个。”珍珠说完又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小一点的编织袋。“嗯?”美多有点懵,说是要带她来玩,结果带她来捡垃圾?!!周边草丛里确实散落着一些矿泉水瓶子,五颜六色的食品包装袋,在这片草地上格格不入,“噢。”美多下了马,从珍珠手里接过袋子,珍珠笑着说:“我们来比赛!看谁的捡得多!” 捡垃圾有什么好比的,虽然这么想,美多说的却是:“比就比!” 说完,卯足了劲开始对草地上垃圾左右开工,珍珠看了眼干劲十足的美多,若有所思,嘴角一丝笑意。
捡了一会,美多觉得脑子有点嗡嗡的,吸了吸鼻子,不会是,不会是高反了吧?!美多有点累,坐下来休息,不远处的珍珠还不断地弯腰,俯身,一直在吃草的奶茶看到停下来的美多,走过来,靠着她,蹭了蹭她,在她一旁跪坐下来,一人一马看着珍珠小小的穿梭的身影,时间过得好慢,不远处的格聂雪山,天空中掠过的黑颈鹤,路边的尼玛石,还有随风而动的五色经幡。“你怎么了?!还好吗?!”忙完回来的珍珠看到靠着奶茶的美多,半眯着眼,有点儿慌乱,虽然是夏天,氧气含量也有70%,但是高原上高反是很严重的,“唔,没事,就是有点累,我捡不动了,你赢了。” 美多笑着说,比起之前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她觉得好多了。在珍珠看来美多笑的有点勉强,“你上马,我们回去了。”珍珠有点儿严肃,“不要,你要带我去的地方在哪?远吗?”美多是有点子执拗在的,“不远,不过我们可以明天再来。” 旁边的奶茶已经起身,珍珠把装的满满当当的化肥袋子挂好,伸手去扶美多。
“不,我要去,你说话不算话。”美多扭头不看他,珍珠顺势也坐了下来,语气软了下来:“你看看你,身体也不好,万一…就很麻烦。” “什么麻烦?”美多嘟嘟囔囔,“你要是晕过去了,要赶快送你去医院,奶茶可…可驼不动两个人。” 珍珠手撑着脸看着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不像是在说谎,一旁的奶茶听到了自己名字,点了点头。美多哭笑不得,用手扶着头仿佛被这个理由打败了,“我不会晕的。” 铮铮有词地保证,而她扶头的动作在珍珠眼里就是头痛,他眉头蹙的更紧了,说:“不行,我们要回去了,现在。我们可以明天再来。”
美多赌气似地坐着不肯起身,一旁的珍珠见她倔强的仰着头不看他,不肯妥协的样子,觉得好笑,他顺势就躺下,嘴里叼了根草,看着天,也不说话,放牛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等牛的,等牛吃饱草了,自然也知道要回家了,他一点儿也不着急。
“珍珠,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有轮回啊?”
“啊?有的吧,不过我也没有死过也不太清楚,你觉得有吗?”
“有的时候希望有,有的时候希望没有。”
“为什么?”
“不想离开的人离开,就希望没有,变成风,变成雨,永远在我身边,但是如果能够开始新的人生,她也应该会快乐,我想要她快乐。”
“那就你想她的时候她在你身边,你想要她快乐的时候,她就是自由的。”
时间走得好慢,天空中的云走的也慢,只有风是着急的,像是急于掀盖头的新郎官,看看哪位才是自己的新娘,掀起了珍珠额前的头发,吹乱了美多的刘海,左瞧瞧又看看。
“回去吧!我们明天再来。” 美多起身扶去身上粘的草,跟珍珠说道,珍珠利落的起身,欢快地吹了声口哨,“回去咯~”
天渐渐黑了,珍珠把美多送到虫草酒店,才牵着奶茶离开。
第二天美多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米粒摇醒,“快起来啦,珍珠来找你啦~” “唔~”美多觉得眼皮好重,迷迷瞪瞪地应了一句,翻了个身又去梦境神游了,米粒把她从被窝里拉起来,架着她往洗漱间走,在酒店大厅里等的珍珠把玩着手中的戒指,昨天赶着回去找牛,忘了问她的联系方式,今天可不能忘了,刚刚来找她都不知道她全名叫什么住哪间房,支支吾吾半天,跟抓耳挠腮的孙猴子一样窘迫,好在碰到吃了早饭的米粒,一个热情大方的姑娘,一眼认出了他,让他等会,说美多马上就下来。
一个小时后,终于等到了米粒和美多,“不好意思,久等了吧。” 美多有点儿窘迫,明明答应一早出去玩,自己却睡过了头,“没事,呐,送你。” 珍珠从怀里掏出了什么的东西,美多伸手去接,一朵红色的格桑花稳稳地停在手心。“哇!哇!哇!你很会嘛~小伙子!” 一旁的米粒大呼小叫,抬着眉毛,揶揄地拿肩膀轻轻撞了一下美多。
美多被米粒揶揄的有点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说:“谢..谢。为什么要…要送我花?” 珍珠眼神却没有躲闪,坦然一笑:“因为花好看,也想让你看看。嘿嘿,我们走吧~”
“等一下,我叫个朋友。”珍珠转过身打了个电话。
过了一会那个昨天在草原上调侃的美多的占多骑着他的马出现了,他跳下了马,潮美多抬了抬下巴算是打了个声招呼,美多转了下眼珠子,她还在对昨天说怕她拐跑奶茶的话有点子耿耿于怀,占堆哈哈大声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这气氛把米粒弄得莫名其妙的,开口问道:“你是谁啊!” “占堆。” 占堆眼睛打量着向他发问的米粒,米粒个子高挑,一双杏仁眼滴溜溜地转,不像是美多那双蒙了雾似眼,多了几分机灵和狡黠,一头乌黑微卷的头发,加上红润饱满的唇显出了几分娇俏,看了几眼竟然愣了神,米粒也打量着占堆,占堆比珍珠壮士很多,不像是珍珠的秀气精致,他更显粗犷,一双鹰眼也是看得人汗毛直立,像是哈利波特里的摄魂怪,米粒撇开了眼。
“你叫什么?” “米粒。” “什么?!”“米粒!米粒!” “那你是东北大米还是泰国香米?” 米粒听到占堆对她的调侃,有点儿恼怒地回了一句:“ 吃你家大米了?!” 占堆哈哈地笑出声,在一旁的珍珠也哈哈大笑,美多看着嘴上从未吃过败仗的米粒今天竟然落了下风,有点惊奇,也抿着嘴笑,米粒嘴一撅:“你都不帮我,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