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懦者柴田治
柴田治是怯懦者,不是完全的无能者。
小说《小偷家族》的开头,柴田治和祥太父子俩路过有里家门口。由于是廉租屋,树里家所在的公寓楼墙上的漆涂得马虎。小说里写:
“差劲儿,干得一点儿不专业。” 父亲阿治每次经过这里,只要抬头看到小区建筑物的外墙,便会用胳膊戳一下祥太这么说。父亲过去干过油漆工。 “为什么不干了?”祥太这么一问,父亲总是笑着回答:“你老爸有恐高症。”
祥太和读者一样,要等到后面柴田一家的秘密曝光、警方介入的时候,才明白阿治根本不是因为恐高才不再当油漆工的。
事实上,这个时候的阿治已经基本放弃人生。他的生活就是得过且过,过不下去了,就去偷一点。偷得也不多,够一家人不被饿死就行了。

他还很怂,即使被嘲笑也不敢大声回骂。
“烦人,老太婆。”被初枝嫌弃挣钱极少的阿治,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微弱声音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这已经算是竭尽全力了。
信代很清楚快五十岁的阿治是个没有责任心的人。在他带回有里的那个晚上,信代坚持要把小孩送回去。
信代如果不主动提议的话,阿治恐怕会找出各种理由,让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在家里留宿一夜。这对全家来说都是危险的,信代冷静判断。 “就让她在家里留一晚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她家里人让不让她进门。” 信代十分清楚,阿治说这话不是出自同情。退一万步说,就算出自同情,也完全不存在责任心。
有里到这个家三个月后,电视上终于出现了寻人启事。柴田治看到电视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让五岁的有里自己悄悄回家去。
“麻烦了……麻烦了……” 阿治终于发现,自己的冲动带来了这么大的后果,他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大哥,现在明白了?” 初枝把大家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阿治走到树里身边,抓住她的两个肩膀,凑近她脸蛋儿。 “……有里,一个人能从这里走回家吗?”
阿治最没有责任心的事情是,他压根没有想过祥太和有里——这两个他带回来的孩子——的未来:他不送两个小孩上学,说“不会在家里学习的人才去学校”;他教两个孩子偷窃,说“摆在店里的东西还不属于任何人”。在接受审讯时,他说是因为教不了别的。这一刻,可能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是为了替自己辩护,还是为了说服自己不去想更多。
“教孩子们偷东西,你一点不感到愧疚?” 前园就像教训干了坏事的学生。 “我……其他教不了他们什么。” 对于完全缺乏道德感的回答,同样身为父亲的前园按捺不住满腔怒火。

在剧本初期,是枝裕和告诉柴田治的扮演者中川雅也(リリー・フランキー,Lily Franky):“《小偷家族》的治是一个像木偶一样的家伙,直到最后一直没有成长。”
看来,是枝裕和后来改变主意了。在剧情最后,祥太到拘留所看过信代后主动在阿治处留宿。由于没有跟孤儿院事先打过招呼,阿治担心祥太回去会受到惩罚。第二天陪着祥太等公车时,他特意交代:“记住,回去好好认错。”接着又强调:“就说是被叔叔强行带走的。”

留宿的那个晚上,"父子俩"睡同一个被窝,祥太特意问了心中的疑问:
“大家……是不是准备逃跑,扔下我一个?” 他感到阿治的身体霎时变得僵硬。 “啊……是的。不过,在那之前就被抓了。” “是吗……” 假如是在过去,阿治也许会撒谎“没有的事,正好要去接你”。 但是,和祥太一样,白天玻璃后面的信代最后的那张笑脸,也一直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是枝裕和在小说里也交代了阿治的性格成因。
阿治,无论在母亲那儿,还是在朋友那儿,自己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始终是遭到否定的。
阿治的怯懦来自于:从来没有人肯定他,更没有人为他负责。当初他少有地为了信代与人拼命,却因出手过重导致防卫过当。而他担下所有罪责的举动,非但未能促成他的成长,反而让他更加没有责任感。说破罐子破摔其实过于简单,内心的无力感和没有方向感才是根本。
他的成长应该比他自己意识到的更早,在被信代告知她会认下所有罪行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有所触动。后来得知信代的刑期大概会是五年,他很内疚,说:“对不起……带上我的份了。”其实信代与阿治两人,说不上谁欠谁、是不是还债。导演这么写,很可能因为他本人对成长有更深的体会。
如果说阿治当初“偷”祥太“拐”有里,是出自本能的同情(这种同情来源于他对“被忽视”的感同身受);那么,他最后决定放手、告诉祥太“老爸……决定做回大叔……”,则是出于父亲对于儿子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