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奶奶

自奶奶故去后，很多夜里醒来，枕头总是湿的。

我总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她，钻进被窝的一瞬想起小时候，睡觉前她总给我削一个苹果；天边的亮光照进来时，想起那时床头的窗户，也是这样在早上将我叫醒，而奶奶就在窗户外面，烧一个小煤炉子做饭。

那时家里只有爷爷奶奶和我，一层的小平房，下雨总长青苔的院子，和院子里遮天蔽日的桐树。春天总会有很多毛毛虫从树上掉下来，如果人碰到了就会起红疙瘩，痒痒疼疼的好难受一阵子。我那时候总喜欢和小伙伴们上到平房顶上，他们教我摘桐树的花吃花蜜。一旦有风，吹落满院红花。我们就从地上捡起那些花，吃了，玩了，做成过家家的道具。直到晌午头，各家的家长都来我家寻人吃饭，便各自散去，下午再去别的地方继续玩耍。那时的快乐，简单又充实。

我总以为她是不爱我的。我不是男孩，又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超生的。据说我生出来的时候，他们要将我送走的，最后是我妈不愿意，又从别人家硬抱回来的。后来父亲出轨，妈妈离婚了。我便和爷爷奶奶成了一家。从我七八岁，她就让我学着洗碗，洗衣服，让我多做些家务，说一个女孩家家的，该是我做的。我总不乐意，跟她抬杠，最后即便是做了，也要不开心一阵子。现在想来，家里的饭是她做的，衣服多是她收拾的，小小的庭院干干净净，井井有条，都是她费心操持的。农村家庭，家庭主妇是没有钱的。小孩子的书包坏了就缝缝补补，有一年终是坏的不能再坏了，她便张口管爷爷要了钱，带我去买了新的书包。爷爷嘟囔这不是有书包吗，奶奶罕见的高了声音，说这都坏的不行了，让爷爷拿了十块钱，给我买了一个书包。农村的老太太总爱坐在一起说闲话，奶奶从来只听不说，没说过别人一句坏话。有的奶奶说起自家的孙子多有出息，奶奶才会搭一句，我家的闺女也出息的很呢。有一次学校让开家长会，我的家长会向来的爷爷去的，偏偏那天有别人家办事，爷爷帮忙去了，奶奶中午也要去的。我想着没人来的。结果刚开始开会，奶奶就颠着小脚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她没开过家长会，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但是她晓得，我需要她，她要过来的。

奶奶不识多少字，虽说她的父亲是个大夫，但整体重男轻女的环境下，她自是没多少机会读书识字的，据说小学只读了一年，就让回家帮忙了，十二三岁被人说亲给了我爷爷。大概十七八岁，就有了我大姑，然后就拉扯小的，养着老的。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个工人，去过东北，杭州等地。爷爷在外的日子里，就是奶奶用她瘦弱的肩膀，扛起整个家。据说奶奶年轻时做事雷厉风行，还做过妇女队长。但对爷爷，总是言听计从，偶尔对爷爷总是出去下棋闲逛抱怨，被爷爷呵斥两句，便不说话了。我的年纪渐渐大了，奶奶对我也越来越好。可能在她眼里，她所有的孩子都是好的。即便我跟她闹别扭，总过不了半天，就好了。她从没真正生我的气。因为父亲出轨，姥姥家自是怨恨父亲这边的，但是对于爷爷奶奶，姥姥家的舅舅姨妈们总是夸赞，教导我多听话，长大后好好孝顺他们。可惜的是虽然好好念书，也读了大学，可我还是没什么出息，没有挣到钱，自然也没能好好孝顺他们。

奶奶开始的时候，只是发烧。疫情当前，姑姑们不敢耽搁，马上就近送了医院。医生头开始说只是单纯的着凉，打两天针就好了，后来越来越严重。我去医院看她，精神时好时坏，有时认得我，有时不认得。中间回光返照，医生准许出院，我们都很高兴，以为终于好了。有一天我在公司加班，居然接到姑姑打来的视频电话，说是奶奶想我了。视频里奶奶努力把眼睛靠近镜头，想要看看我的样子，而我不知，这竟是她最后一次喊我的名字。

出院不过一周，再进医院。我去医院探望，奶奶已经瘦到皮包骨头，发不出声音，我喊她，她也只是看看我，做不了其他的了。再三天，我在夜里一点接到姑姑的电话，告诉我奶奶已经走了。我赶到医院，看着办事的人给她穿上寿服，拉到太平间，装进水晶棺，等待火化。这个疼爱我半生的人，就此落幕。而我的天，也塌了一半。

上学的时候住校，周五下午放学才能回家。奶奶总会搬个小凳子坐在平房的门口等我回家。现在平房没了，也再也没有人等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