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里的爱情私语——唐玄宗和他的女人们

李隆基一生都在女人堆里打滚。他家族的上两代女人都那么强悍，女皇、皇后、公主、女官，个个雷厉风行，怀揣一颗滚烫的野心，将“不想做女皇的女人不是好女人”当做人生信条。他的祖母武则天，是中国唯一的女皇，他的姑姑和堂妹都权倾一时，无论是财富还是政治地位，都远远在他们家族的男人之上。在关系复杂的女人堆里长大的李隆基，一方面对那些政治上极具野心，但能力又欠缺的妄自尊大的女人非常厌恶，在后来的执政生涯中极力避免自己的妻子和宦官参与朝政；另一方面，他选择女人的标准都极力规避那种凌厉的、强势的、目空一切的女人。

经历了复杂的宫廷斗争，也眼见这些女人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三五年的野心，使本来就极具英雄气概的他更加成熟果敢，意志坚定而富有主见，被上官婉儿称为李家最具有帝王相貌和气度的后人。皇室贵族的完善教育，加上天赋异禀，使他从小便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强大气场。他七岁的时候，在一次皇室祭祀活动中，当时身为大将军的，武则天一个侄子武懿当众呵斥护卫，被李隆基严厉制止：“这是我李家的朝堂，跟你有什么关系？哪里轮得到你来教训我家的卫兵？”可能武懿从来没受过这种待遇，更别说受一个七岁男孩的质问，但他被李隆基的气势给震住了，讪讪离去。武则天知道这事之后，对李隆基刮目相看。八岁的时候，他就被封为临淄王了。这是一个阳刚、高贵、不怒自威的男人，在这一点上，比他的同族兄弟，比伯父、父亲和祖父这三个皇帝都强百倍，他们已经被那些暴戾的女人压迫得死的死，病的病，或者懦弱地活着。他的精神血脉是跟曾祖父李世民遥相呼应的。

在自己的祖母武则天去世后，面对被一群女人搞得乱七八糟的大唐，他果断而勇敢地发动暴力革命，将韦皇后、上官婉儿、太平公主等这些觊觎大唐江山社稷的女人们从皇帝龙椅旁赶跑，将自己那战战兢兢的父亲拥立为王。他父亲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不到二年便把皇位让给了李隆基。李隆基当上皇帝之后，果然不负众望，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此时，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是武惠妃，与其说武惠妃一直陪着他，倒不如说，他把陪伴自己的机会都给了武惠妃。武惠妃从小被养在宫中，跟李隆基相爱了很长时间，李隆基甚至为了她要把自己的皇后废了，但是大臣们极力反对，武惠妃的长辈武三思等人都是差点窃取大唐江山的“逆贼”，怎能让他们的后辈当开元盛世的皇后呢？他们毕竟流着同一个宗族的血液，难道又要走自己父亲和祖父的老路吗？李隆基从善如流，是个明君，仔细想来不无道理，再说要表达自己对这个女人的喜爱，也未必非要把她立为皇后啊。于是便打消了立新皇后的念头。虽然没有实名，但武惠妃在地位和受宠爱的程度上，绝对是当仁不让的后宫之主了。唐玄宗李隆基也不是能随时随地保持清醒的头脑，不是刀枪不入的人，他也曾差点听信了武惠妃的一面之词，而把原定太子废掉。但他毕竟是个聪明人，是个有头脑的君王，在以张九龄为首的大臣的联名反对下，他并没有一意孤行。

但他并非永远都这样幸运，永远有聪明能干的大臣会帮他把握方向，保驾护航，规避掉不好的危险因子。后来在惠妃的极力推荐下，李林甫取代了张九龄，成了皇帝之外权力最大的人物。李林甫跟宦官和嫔妃的关系都极好，尤其是惠妃，这个权力最大的女人。

在惠妃之前，李隆基也宠爱过两个女人，一个是民间舞蹈演员出身的丽妃，丽妃能歌善舞，她所能达到的被宠爱的极点，就是所生儿子被李隆基封为皇太子——也就是准皇帝。丽妃死后，李隆基又把注意力集中在皇甫德仪的身上。据说皇甫德仪肤如凝脂，而且直到死的时候皮肤都没有变衰老。皇甫德仪为李隆基生了两个儿子。虽然皇甫德仪后来也因李隆基移情别恋惠妃之后失宠，但李隆基对自己深深爱过的女人并不薄情，后来皇甫氏病得很严重，临终前的几日，李隆基每天都亲自给她喂药，直到病逝。

丽妃和皇甫德仪生的这三个儿子，被称为“三王”。这三王是武惠妃的眼中钉，只要有他们在，惠妃生的儿子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皇帝有一天会宠爱其他女人，那时候他想抛弃你的话，你便什么也不是，只能在冷冷的皇宫里寂寞地打发残年。但是如果儿子当上了太子，那就不一样了，自己会成为未来的皇太后，即使已经得不到皇帝的宠爱，起码还有儿子为自己撑腰，皇帝死后，自己又会成为后宫最有权力的女人。李林甫又怎么会不知惠妃的心思呢？惠妃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便设计陷害“三王”。她将三王子召到宫中，说宫里有贼，让他们穿上铠甲，帮忙抓贼。三王子信以为真。于此同时，她向李隆基禀报，说三王子谋反，穿着铠甲闯入宫中了，李隆基便信以为真，但又不想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狠招儿，便找李林甫商量，李林甫一边告诉惠妃不能停止对李隆基吹枕边风，一边显得很豁达贤明的样子，说这是皇帝的家务事，自己是不便过问的。于是玄宗便把这三位王子贬为庶人。紧接着，惠妃便派人把他们杀害了。武则天只有一个，即便你的野心比武则天还大，但你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和胆识，你也无法当上武则天。武惠妃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她在政治上的才能别说比武则天，连上官婉儿、太平公主的九牛一毛都不如，空有贼心没有贼胆，所以她对三王下了毒手之后，便终日陷入了被鬼魂缠身报复的幻觉之中，找了很多法师做法也没有用，最后一蹶不振，活活被吓死了。她死后，她儿子恳请父亲李隆基以皇后的身份进行厚葬，希望皇帝的所有子女都给她服丧，李隆基并没有准许，而只是沿用普通嫔妃下葬的规格。他是理性和感情比较能分得开的人，一方面对旧情人恋恋不忘心怀悲伤，一方面钉是钉铆是铆，我对你好是好，但是一些礼数上的事情，还是要按规矩办。又或者是，惠妃所做的一些过分的事，他不是不知道，但是因其对她宠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他并没有按照皇后的规格对惠妃进行安葬，但在惠妃死后的好几年，他都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睹物思情。

惠妃去世后，梅妃进入了李隆基的眼帘。梅妃原名江采萍，名字诗情画意，无论从出身还是身材、长相、性格，都透露着一股浓浓的小资气息。峨眉淡扫，薄施粉黛，着装也很素雅，细腰着长裙，对什么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是唐朝的文艺女青年、有迹可循的最早的小清新。她生于福建莆田，父亲是当地有名的文化人，又懂医术，从小她就是在这种医学文艺世家长大，会写诗、会跳舞，父母又疼爱，过得非常顺遂。进入宫中后，由于她身材清瘦，容貌秀丽，有股衣袂飘飘的仙气，瘦女人一般来说比较容易给人以惹人怜爱，楚楚动人的印象，是安妮宝贝式的人物。她除了琴棋诗画，还很擅长跳《惊鸿舞》，应该是轻盈跳脱，灵动娇俏那类，因此深得唐玄宗的宠爱。所以李隆基根本就是很爱文艺女青年啊。因江采萍喜欢梅花，玄宗赐予她“梅妃”的名号，并在梅妃所在的宫中种满了各个品种的梅花，闲暇之余，李隆基便会陪梅妃在宫中赏花喝酒。

李隆基的这些女人们，除了杨贵妃之外，其他人获得的李隆基的宠爱中，只能各领风骚三五年。梅妃的宠爱没有一直延续下去，没有几年便被杨贵妃抢占了第一宠的交椅。估计李隆基也难以取舍这一对“环肥梅瘦”。在一个男人还没有衰老的时候，吸引他的可能是某种韵致和风流的态势，但如果他的生理开始走下坡路，那种肉体上致命吸引力和青春的活力才是最容易让老房子着火的。论气场来说，梅妃显然已经不是杨贵妃的对手了，杨贵妃的性感是无处不在的，见一眼便绕梁三日，无法躲开，你的眼光会不自觉得被她吸引。而且想来杨贵妃的性格应该是美国甜姐那种，性感、豪放、活泼、有一种成熟女人的包容，懂得男人的心理，不矫情不任性不添麻烦。而梅妃的出身和教育，以及天性，造成她孤芳自赏、自恋清高的个性，眼里估计只有自己。这样的美女一开始会被她吸引，时间长了一起生活会觉得了无生趣。总之，在杨贵妃的丰饶面前，小清新败下阵来。唐朝时代是整个亚洲文化的一个特例，之后的几个朝代直到今天，这种以胖为美的盛世再也没有出现过。

梅妃一直心气很高，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杨玉环打败。心有不甘的她写过一首诗来讽刺杨贵妃。

无题

撇却巫山下楚云，南宫一夜玉楼春。

冰肌月貌谁能似，锦绣江天半为君。

意思是说，唐玄宗并非一个除去巫山不是云的人，当初恋爱的时候信誓旦旦，许下千种诺言，可是现在呢？有了新欢立马忘记旧爱了。杨贵妃也是个行为不检点的女人，跟了儿子又跟老子，很放荡没品，还是个胖子。杨贵妃是个心理强大的女人，立刻写了一首诗反唇相讥。

无题

美艳何曾减却春，梅花雪里减清真。

总教借得春风草，不与凡花斗色新。

女人之间吵架，骂来骂去的无非就是那些内容，梅妃骂杨贵妃胖且放荡，杨贵妃讥讽梅妃已经失宠却心有不甘，这只能是徒劳的挣扎，由来只有新人笑，没人在乎旧人哭。梅妃在这场吵架中显然占不了上风了，且不论你骂得是否有道理，都没人在乎道理。骂一个女人放荡，只能引起男人对她浓厚的兴趣，这简直是给杨贵妃做宣传，是一种别样的赞美啊。唐玄宗知道这件事之后，只觉得好玩，并且夸杨贵妃回得好，他觉得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用诗来骂架别有一番雅趣。这确实，杨贵妃和梅妃虽然互为情敌，但都不是心肠歹毒的人，要是换了武氏家族的女人，一定是你死我活的结果。

梅妃见无法从气势上压倒杨贵妃，便写了一首感时伤怀的《楼东赋》，让高力士帮着送给唐玄宗，想打动他，让他回心转意。

玉鉴尘生，凤奁香殄。懒蝉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但凝思乎兰殿。信标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况乃花心飏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风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游；长门深闭，嗟青鸾之信修。

忆昔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赏宴，陪从宸旒。奏舞鸾之妙曲，乘益鸟之仙舟。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亡休。

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胧。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尽，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

这首长长的咏叹调一般的赋，里面有女人的回忆、哀怨、愤恨、不甘心，玄宗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便差人赠送了一把珍珠给她。梅妃当时失望到极点，本以为他能亲自来看她，重修于好，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一把珍珠随便打发了。她冷冷地让人把珍珠退了回去，并写了一首诗转给唐玄宗。

谢赐珍珠

桂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

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这首诗简直是一个被抛弃女人惨状的典型代表：女为悦己者容，要是没有悦己的人了，我还化什么妆呢。眉毛很久没描了，天天以泪洗面，妆容每次被泪水都打湿了，不擦粉也罢。我日复一日地守着空房也没心情梳洗，都这么惨了，你给那些破珍珠顶什么用？骄傲的梅妃对李隆基再也不抱什么幻想了，沉默地在自己的宫中度过一天又一天。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杜牧的这联诗，如果对照梅妃的身世际遇来看，就更显得世态炎凉。以前梅妃受宠的时候，这种快马加鞭的传送，往往是给梅妃带来新鲜的梅花种子，如今，快递只通向杨贵妃的宫中，这是唐玄宗为讨好杨贵妃而给她运来的最新鲜的荔枝。

安史之乱时，玄宗顾不上带梅妃，只匆匆带上了杨贵妃逃到了马嵬坡。等他再重新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人去楼空，遍寻不着梅妃的影子。据说这个可怜的女人为了抵抗叛军的侵害，毅然将自己身上缠上白色的绢布，投井自尽。梅妃这样清高的女子，身上缺少世故的因子，虽然自恋，但绝不会随便委身于人，因此，往往遇到来自其他男人的侵害，自杀就是她们最后的武器。玄宗闻此消息，很是感慨，便命人给梅妃按照记忆中的样子绘制一幅画像，并为画像题诗一首，用这种方式纪念和追思梅妃。

题梅妃画真

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

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

这种追思虽然也真诚，但少了一份炽热，更像是表达追思的一种样本诗，是男人对一个女人生前的赞美和怀念，但这个男人并没有怀着一腔的爱意，这首诗换成另一个认识梅妃的男子写出来也并无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