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练习)the Last Day Of Summer by Ian McEwan Part. 1
(喜欢他的文笔所以想翻译着玩一下,分批完成)
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时,我正趴在后院的草地上,几乎赤裸着身子,沐浴着阳光。那时我12岁。我对她一无所知,一动不动,只是闭着双眼。我将自己的半边脸颊埋进我一个小时前刚刚修剪过的草地,这样可以嗅到下面冰凉的泥土气息。 一阵微风从河面吹来,午后的阳光刺痛了我的后背,那个笑声侵袭了我,仿佛脑海中仅仅剩下了这一样东西、一种感觉。笑声滑向缄默,我只听见微风翻动漫画书书页的声响,爱丽丝在楼上的什么地方啜泣着,某种夏日的沉闷在整个花园中弥漫开来。然后我听见他们穿过草地,向我走来。我迅速地坐了起来,因为动作过猛而感到一阵眩晕,接着,色彩从眼前的景物里流失掉了。那里站着一个胖胖的女人,或者说女孩,和我的哥哥一起朝我走来。她是如此肥胖,以至于她的手臂都没办法顺畅地从肩膀处垂下来。她的脖子仿佛挂着一个橡胶泳圈。他们的视线都落在我身上,正在谈论我,当他们来到我面前时,我站起身,她握了握我的手,仍旧望着我,发出某种温顺的马儿一般的轻嘶声。那正是我刚刚听见的声音,她的笑声。她的手是温暖而湿润的,泛着粉色,仿佛一块海绵,每根手指的底部有一块凹痕。 我的哥哥介绍了她,说她叫珍妮。她将要搬进顶楼的那个卧室。她长着一张大大的脸,圆润得如一轮红月,厚厚的镜片让她的眼睛看上去像高尔夫球那么大。当她松开我的手时,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我的哥哥皮特却滔滔不绝,他告诉她我们种了些什么蔬菜,还有花,然后带她在可以看到树林间那条河流的地方逗留了一会,接着领她回到了房子里。 我的哥哥的年龄恰好是我的两倍,他对处理这样的场面游刃有余,只是不停地交谈着。 珍妮住进了顶楼。我曾经上去过几次,在旧箱子里翻找东西,或者透过小小的窗户眺望河流。其实盒子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些碎布条和裁衣样式。也许其中的一些是我妈妈的。在一个角落里,有一堆空空的画框。有一次我来到这里,因为外面下着雨,而楼下皮特和别人在争吵。我帮助赫塞打扫了一块地方出来作为卧室。赫塞曾经是凯特的男友,然后去年春天,他将自己的东西搬离凯特的卧室,住进了我隔壁的空房间。我们将这些箱子和画框挪到车库,将木质地板染上黑色,铺上地毯。我们将我房间里的加床拆出来,搬上楼。 有了这些,一套桌椅,一张小茶几和倾斜的天花板,剩下的空间只够两个人刚好站直身子。而珍妮所有可以称之为行李的东西,只是一个小小的旅行箱和一个手提包。我帮她把行李提上楼,她跟在后面,呼吸逐渐粗重起来,只好在第三层楼梯上停下来休息。我的哥哥皮特随后也上来了,然后我们挤了进去,就好像我们三个都要住在这里,而我们是第一次上来参观它似的。我将窗户指给她看,这样她就可以看见那条河流。珍妮坐了下来,将她那硕大的手肘搁在桌上。 当听皮特讲他的故事的时候,有时,她会拿出一块大大的白色手帕轻拭她那潮湿泛红的脸颊。我坐在她身后的床上,看着她那宽大的脊背,在她的椅子下,我看见她粗壮的粉色的腿,看见它们如何向下逐渐变细,然后挤在底部那双小小的鞋子里。她浑身上下都是粉色的。房间里充斥着她汗水的气味,闻上去就像窗外刚刚修剪过的绿草。我不能吸入太多这样的气体,否则我也会变得肥胖起来,这样的想法突然蹦进我的脑海。 我们站起身准备离开,以便她可以继续整理行李。她说,谢谢你们为我做的这一切,然后当我出门时,她又发出了她那小小的轻嘶声,她那局促不安的笑容。毫无缘由地,我站在走廊上,回头望了她一眼。她正注视着我,用她那大得夸张的、如同高尔夫球一样的眼睛。 “你不太爱说话,是吗?”她说。这让我更难以想出什么话可说了。所以我只是对她抱以一个微笑,继续走下楼梯。 到了楼下,轮到我来帮凯特做晚饭了。凯特很高挑,很纤瘦,也很忧郁。就像珍妮的反面一般。如果我以后有女朋友,我一定要找像凯特一样的。虽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夏日,她也依旧那么苍白。她有一头色彩奇异的头发。曾经我听山姆说,那是棕色信封的颜色。山姆是皮特的一位朋友,他也住在这里,想要在赫塞搬走之后,将他的东西搬进凯特的房间。但凯特很傲慢,她不喜欢山姆,因为他太吵了。如果山姆搬进凯特的屋子,他肯定会经常把凯特的小女儿爱丽丝吵醒。当凯特和赫塞住在一起时,我总是观察他们,想看看他们是否曾看过对方一眼,但从来没有。去年四月的午后,我来到凯特的房间借东西,她和赫塞正在床上睡觉。赫塞的父母来自西班牙,他的皮肤是黝黑的。凯特仰卧着,伸出一条手臂,而赫塞躺在她的手臂上,依偎在她的身旁。他们没有穿睡衣,床单盖在他们的腰上。他们是如此的黝黑,又是如此的苍白。我站在床脚良久,凝望着他们。那就像是某种我发现的秘密一般。 然后凯特睁开了眼睛,看见我站在那里,温柔地叫我出去。这仿佛对我来说很奇怪,他们这样躺在这里,而现在他们又看都不看彼此一眼。如果换我躺在哪个女孩子的手臂上,我是不会这样的。凯特不喜欢做饭。她得花费很长时间去确认爱丽丝没有把小刀放到她的嘴巴里,或是将滚烫的锅从炉子上推下去。凯特更喜欢打扮自己和外出,或者在电话里聊几个小时的天,如果我是个女孩子的话,我想我也宁愿做这些事。如果她在外面待到很晚,我的哥哥皮特便得哄爱丽丝去睡觉。当凯特对爱丽丝说话时,她总是神情忧伤,当她教导她某件事时,她的言语非常轻柔,仿佛她根本不想与爱丽丝说话似的。当她和我说话时也是如此,好像我们并不是真的在谈话一样。她在厨房看见我的后背,便把我带到楼下的浴室里,用一块棉质毛巾蘸了些炉甘石洗液,擦拭我的身体。 我可以透过镜子看见她,她的脸上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她从唇齿间发出声音,一半是口哨,一半是叹息。当她想让我后背的其他部分对着灯光时,她便抓着我的手臂,将我拉过来又推过去。她飞快而轻声地问我楼上的女孩是什么样子的,当我告诉她“她很胖,而且笑声很滑稽”时,她却沉默不语。我为凯特切好了蔬菜,放在桌上。然后我来到河边去看我的船。那是我用父母去世之后得到的一些钱买下的。我到达码头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了,河水一片漆黑,裹挟着一些红色的碎屑,看上去就像曾经阁楼上的那些衣服碎片一般。今夜,河流流速缓慢,空气温热而清新。我没有解开小船,我的背被太阳晒得酸痛,已经无力摇桨了。相反,我爬进去坐下,随着河水寂静的起伏,注视着那红碎布沉没于漆黑的水中,想着自己是不是吸进了太多珍妮的气息。 当我回去时,他们已经快开饭了。珍妮坐在皮特的旁边,我走进来,甚至在她的另一边坐下时,她都没有把头从她的盘子中抬起来。她在我身边显得如此庞大,同时如此地俯身于她的盘子上,看上去好像她并不真的愿意置身于此似的。某种意义上我替她感到难过,想要跟她说说话。但我想不出说些什么。事实上,餐桌上没有人有话可说,他们只是一直在盘子上前后推动着自己的刀叉,偶尔有人悄声请求递个东西。我们吃饭时,并不通常是这样的状况,通常,我们总会聊些什么。但是珍妮在这里,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沉默,也更庞大,并且未曾从她的盘子上抬头看过一眼。山姆清了清嗓子,望向坐在桌子尽头的珍妮,然后除了她,其他人也抬起了头,等待着什么。山姆再次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珍妮,你以前住在哪里?”因为一直没人说话,这句话就这样生硬地蹦出来,好像山姆正坐在一间办公室里为她填什么表格似的。接着,珍妮仍然低头望着她的盘子,回答道:“曼彻斯特。”然后她看着山姆。“在一间公寓里。”大概是因为我们都在看着她,听她说话,她又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笑声,然后当山姆正说“啊,这样啊”之类的话,苦思冥想着下一句话说什么时,她又重新沉入了自己的盘子中。楼上爱丽丝又哭了,于是凯特上去把她抱下来,将她放在她的膝盖上。当她止住了哭泣后,她依次指着我们,“啊,啊,啊”地叫着,当我们都坐在那里吃着饭一言不发时,她又绕着桌子指了一圈,好像是她在指责我们没有想出什么聊天的话题。凯特告诉她要安静,依然是那种忧郁的神色,就像她每次和爱丽丝在一起时那样。有时我想,她变成那样是因为爱丽丝没有父亲。她看上去并不完全像凯特,她的发色很淡,有一双与脑袋不相称的大得出奇的耳朵。一到两年前,爱丽丝还很小的时候,我曾以为赫塞是她的父亲。但他的头发是黑色的,并且他从没有怎么关注过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