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札记》狄兰·托马斯:自我偿还自我奴役的自己为时太晚
狄兰·托马斯(1914-1953),他的诗歌围绕生、欲、死三大主题,诗风粗犷而热烈,音韵充满活力而不失严谨,其肆意设置的密集意象相互撞击,相互制约,表现自然的生长力和人性的律动。狄兰·托马斯的诗歌掀开了英美诗歌史上新的篇章。 1.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回头读狄兰·托马斯,是在毕肖普诗选里重温他的十九行诗《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那时我沉迷于练习十四行诗,不过对十九行诗同样充满着新奇。毕竟十四行或十九行,不只是简单的数字问题,而是系统性问题。惭愧,最近因工作上的糟心事,常被批评思考问题没有系统性,这锤声音,我该如何聆听?批评得没有错,是我的单一错了。嗯,我该沉下心。我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老年在日暮之时应当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明智的人临终时虽然懂得黑暗有理, 因为他们的话语已迸发不出闪电,但也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善良的人翻腾最后一浪,高呼着辉煌, 他们脆弱的善行曾在绿色港湾里跳荡,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狂暴的人抓住并歌唱过飞翔的太阳, 虽然为时太晚,却也明瞭曾使它在途中悲伤,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严肃的人,临近死亡,透过眩目的叹息看见 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样欢欣地闪耀,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而您,我的父亲,在那悲哀之巅, 诅咒我,祝福我吧,此刻以您的热泪;我求您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狄兰·托马斯《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这首十九行诗被高度评价为巧夺天工的艺术精品。语言技巧和结构逻辑一直是我所或缺的,我是一个凭热情的写作者。所以,我把这首十九行诗在抄写本上用五颜六色标注得十分显眼,特意在首页目录里划红线,我需要提醒自己随时能翻找到这些艺术精品。 一位诗人,就是一把剪刀。剪开我笨拙而封闭的脑袋,他(她)们带给我思想上的冲击力,抵挡生活里烦躁的琐事。这些诗成为一座座屏障,成为我的避风港。同事和朋友们让自己放松的方式,要不喝酒,要不追剧,要不运动,要不购物,要不美食,我的方式越来越单一,几乎只有阅读和写作。 风走到目的地了。原野,平静 你坐在黑暗里与我对饮黑暗 影子看着我的某个部分凹陷下去; 一部分,平庸的姿色 欲望的地洞举不起火把 它亮不过我为你点的烟火。 你坐在黑暗里与我对饮黑暗 一杯又一杯,仿佛我还看不清影子 平庸的姿色,绚烂的烟火; 你轻声说,大声说,反正怎么说 无非告诉我。某根弦断了 告诉我,拉不出动听的曲调。 另一部分,绽放的鲜艳 伸出的指尖轻触它的芬芳 你小心翼翼地采摘它的雨露; 风吹干了。原野,平静 你坐在黑暗里与我对饮黑暗 影子看着我的某个部分凹陷下去 平庸的姿色,绚烂的焰火。 ---罗帆《对饮黑暗》 模仿狄兰·托马斯写了《对饮黑暗》这首十九行诗,在寓意的迭次方面,像素描里的阴影部分,加重还得疏离,对诗韵的持重和减弱感,我还没有把握好。我不知道自己的花期有多久,需要多长的等待才能顿悟,禅定。 2.我们的阉人梦想 小时候,想必每个人都回答过一个问题:你的梦想是什么?想必都写过命题作文:你长大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从小在学校大院长大,父亲是化学老师,家里墙壁上挂满化学元素周期表,旮旯里不是试管就是容器。而母亲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放弃代课老师的职业,在学校承包了小卖部。我眼前的世界,一边是知识,一边是世俗。但每次我的回答很坚定:当一名育人的园丁。那么小,我就懂得看眼色,就明白学校里的老师们瞧不起开小卖部的母亲。那么小,我就明白身份地位的重要性。 后来,我真的如愿以偿,当了两年计算机老师。我在1999年上大学,父亲给我选了个具有挑战性的专业:计算机及其应用,这是二十世纪的产物,对我来说的确太具有挑战。每天对着电脑写代码,那时用的语言古老,basic、foxpro,C语言国内才普及不久,大三开始学局域网和IT。最头疼的程序,编写火车站售票系统,这个车站卖出去一张,那个车站退回来两张,天啊!看到if和for,就恐慌。虽然人们对IT这个代名词挺崇拜,其实和诗人同类,都是磨语言,都是苦。 而智能手机、电脑、自己拥有一辆汽车,小时候怎么想都想不到的事情。那天朋友相约拍点纪录片素材,真是抬举,对他而言,我得特别或是成功人士,记录下来才有意义嘛!不过我还是答应了,随意拍点。记得读小学时,中央一台有个节目叫《正大综艺》,那时就梦想着当个主持人,或者一家人可以有机会坐在舞台上说说心里话,那种生活在一起说不出来的话(具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话)。回顾下,其实我梦想过的事还挺多。迷恋洋娃娃那阵子,想当个裁缝;嘴馋外婆家巷子口的拉面,想当个厨师,自己拉面自己吃;被母亲从溜冰场逮住,狠狠揍了一顿,想造个溜冰场,每天溜啊溜;着迷摸奖,真想开个百发百中的彩票店啊……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阉人梦想。 这就是世界:我们躺着 一样的衣衫褴褛,我们着手 相爱却又难以如愿; 梦将掩埋的尸体踢出睡袋, 让他们的残骸像生者一样受人尊敬。 这就是世界。满怀信心。 ---狄兰·托马斯《我们的阉人梦想》节选 3.我,一个旋转的人 读过一些诗集后会发现(请原谅,我的后知后觉),一首好诗的诞生,像极我们的人生,必定要先走过一长串荒芜而迷茫的时间符号。比如穿开裆裤的孩提时代;会被传染虱子而不得已剪的六分头(寸头),以至延续至今匮乏的女人味;不知所以的忧郁。 然而,一旦灯笼闪亮,有些情绪的事会发生物化反应。 一旦灯笼闪亮,神圣的脸 落入陌生的八角灯光下 就会迅然枯萎,而恋爱中的男孩 在失恋前总要再度回首。 多年来我一直听人诉说, 这么多年总该见到些变化。 ---《一旦灯笼闪亮》节选 多年来我一直听人诉说,这么多年总该见到些变化。这些年,我最大的变化,从外在转为内化,从个性磨灭成扁平,从活跃跌落到平静,从一个年轻人皱巴巴成中年人。除了文学和艺术,复苏某些枯藤。 鲑鱼游向大海,枯竭的太阳滑落, 无言的天鹅击打着忧郁, 薄暮轻拍海湾,而我砍伐 各种喧闹的形态, 让你知晓 我,一个旋转的人 多么自豪,还有星星、鸟鸣 原生的海、哭泣的人、神圣的血。 ---《序诗》节选 研究诗人生平和著作的学者大有人在,我写札记,只是为了记录在阅读过程中的自我对话,以及与作者的对话,由此缓慢进入与世界的对话。读钟鸣《旁观者》时,不敢轻易在忙里偷闲的时间段读,否则会停不下来。L君推荐我这本书,大概对我期望值太高,让我平时的读书摘记、涂鸦画、誊写的诗、日记等等,在时间发酵后或许也可以编辑一册无用之书。 我是看着自己砍伐各种喧闹的形态,成为一个旋转的人。诗,用一个个意向将日常所用或用不到的语言处理过后成为具有审美的语言。在近几日沉下心来读《20世纪诗歌译丛》时发现自己身上存在的最大的缺乏:打磨语言的手艺,看待世界的角度。语言的手艺,是怎么说话;说什么,是看待世界的角度。这么多年我仅仅作为中产阶级(或是文艺青年)的一分子,无病呻吟着小我的东西。如何突破这种阻碍,我所走的文学森林目前浓雾依然未散。 我学会意愿动词,拥有自己的秘密; 夜的密码轻叩我的舌面; 聚为一体的心智发出绵绵不息的声响。 ---《当初恋从狂热趋于烦忧》节选: 那只签署文件的手毁灭了一座城市; 五根至高无上的手指扼杀生机, 死者的世界成倍扩大,国土分裂; 这五个王置一个王于死地。 ---《那只签署文件的手》节选 诗人与诗人,诗与诗,认知上有互通性。在《那只签署文件的手》里面,五根至高无上的手指和曼德尔施塔姆隐喻斯大林十根肥胖的手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因所处的时代政治有互通。 我不能像白痴一样 谋杀季节和阳光,优美和女孩, 也不能压抑美好的苏醒。 ---《在骨头上寻肉》节选 狄兰•托马斯的语言有种血腥感,经常用身体零部件组装灵魂。但会发现虽然冷冰冰的语言外表,突然涌出泉水般的温热。形成自己的独特语言风格或是叙事风格,和横亘在头顶的白头发一样,看着难受又拔不完。当写完一堆无用文字后,回头看,无用产生于说废话的需要,需要的背后为了堵住空虚,空虚的背后是对世界的陌生。我一直排斥或是逃避现实,在某方面的缺失试图用另一方面来弥补,而被转嫁的那一方面倘若仍旧碌碌无为,得不到认可,失落感立马伴随而来,这是我身上存在的毛病。这病根以至于急于求成。一切的一切,归于一句话:自我偿还自我奴役的自己为时已晚。 很久以后, 当我固守灵魂的肉体 切成一块一块 不断地配发 渡过每一个艰难的开始, 自我偿还自我奴役的自己为时太晚。 ---《很久以后》节选 写于2021.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