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山咖啡庄园(上):夭折的手冲大师
原本行程中根本没有这一站,毕竟山顶一号咖啡庄园的宣传寥寥,还位于海拔1800的高黎贡山,对于没有驾照的我而言,此庄园属于根本不会涉足的化外之境级别。哪想到在出发前一天,朋友知道我要去云南,给我发来保山一号咖啡庄园房源,和我介绍说:虽然Airbnb内部员工体验过并诚挚推荐,但因为在Airbnb上的评价屈指可数,根本不能在排名算法上争得一点优势。我粗略看了大概,遗憾地回复:“我行程全敲定了,无法再挤下一个咖啡庄园。” 晚上疲倦困乏时,我突然福至心灵,又打开房源的评价细读,发现所有住客全给予了细节丰富的超高评价,而房东的回复甚至比住客更长,仿佛在进行真诚而愉快的小作文锦标赛。我从两方评价中,提取了“栽种乔木、古村落修复、文化保护、核桃树山谷”等等关键词,脑子突然像被烧坏一样,说什么也要上山搞咖啡。幸运的是,我的朋友们也纷纷加入,包圆了整个客房区。


入山当天,庄园司机载着我们上高黎贡山的盘山公路,我意识到,所有的脑子烧坏都有病因。咖啡庄园其实和我的个人特质进行了热烈呼应,不仅是我的庄稼汉特质:深山、种植、与自然相关的体力劳动,也是我无法放弃的都市俗世生活特质:咖啡,更好的咖啡。并且,高黎贡盘山公路仿佛是我回村路途的原样复制,公路沿山势修筑,左手边俯瞰悬崖下的村庄,右手紧贴峭壁,公路的急弯难以预料,下坡总是忽然而至,面包车基本是在蹦跳着往前行进,乘客的身体平衡无法维持五秒以上。而我的肌肉记忆却告诉我,这不就是回老家的感觉吗?
几次颠簸尤其猛烈,但面包车表现良好,我们毫无惊险感。同时,我的肌肉记忆牵动了其它记忆,让我在恍惚中想到:“山上一定有一顿外婆式热饭在等我。” 渐渐地,我在在晃晃悠悠的华晨金杯面包车中,不自觉中陷入了一种缓慢的归乡情绪,直接发出了溢满乡愁的赞叹:对于我们山居村民而言,五菱宏光和华晨金杯面包车才是真正的越野王者。
司机和我们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这里那么偏,你们会觉得好玩吗?你们城市人真的很奇怪,总想体验生活。”
我又忍不住开始自我贬损:“对,城市人呆舒服了就是容易皮痒,不难受一点就不得劲,需要治一治。”
司机赶紧找补: “你们是不是都受过高等教育,经常拉你们这些人上山,我也觉得我素质也有提升。”
我的race-to-the-bottm热情又被点燃:“不一定的,我们可能都是烂人,草包绣花枕头。比如吧,这些路边的野果我们都不认识。”
显然我的回答无法说服司机,他开始沉浸在教我们辨认路边野花野果的快乐中,给我们塞了一把他摘的野枇杷,作为进山见面礼。我们说“乱摘不好吧?” “给你们城市人吃总比烂掉好,是吧!”
真的希望司机没有学过反讽。


一、夭折的手冲大师
本来我对庄园的预期只是——端坐着让别人给我上咖啡,拿着咖啡闲适地和人聊无意义的话题。但是,我们这些在服务行业摸爬滚打的老龄人,已经被训练成为眼里必须有活的小兵,看别人动起来,自己根本没办法瘫着,职业道德鞭笞着我们的社交道德,到别人家吃饭一定要洗碗。到咖啡园,我们从种豆子、洗豆子开始,心甘情愿担当咖啡园劳力,从头到尾把种咖啡做咖啡的流程捋一遍。
但是,我并不是来庄园当一个庄稼汉,庄园完全无法将我们视为可用青壮劳力,因为我们这些被城市生活规训的人身薄体弱,只会帮倒忙。每一项活动,只要有我们参与,老师们上手教学所消耗的时间更长,虽然老师们已经被我们的肢体不协调逼近崩溃,但还是会温柔地说“这么做不太对,你看,应该注意这几点。”我们帮倒忙的范围从洗豆子、晒豆子一直覆盖到做手冲,环环相扣,环环出错,制造出连锁爆炸式的灾难。





每次上完咖啡理论课,老师立刻手脚麻利在吧台摆开器械,给我们示范实操,动作自然而行云流水。等到我们一站在吧台前,大脑一片空白,问:“我..应..应该做什么来着?”就像磨叽半天,只在黑板上写了一个“解”然后慌张望着台下的学生。当时,抖抖索索拿起手冲壶的我,绝望地向周围人求助:“我的脑子说我会了,但是手它并不同意!”所有人爆笑。
我的确是一个理论巨人和行动矮子,虽然之前我也浅尝辄止地上了手冲课,在课上学会了研磨度、水、粉、温度、闷蒸时长、冲泡时长多个元素的参数搭配和参数调整。并且我在每次冲泡前,都有模有样地,根据豆子风味和预期效果,算好所有参数,写在手机上。然而,最后上场实践,我往往只能记住两个字:调参。至于调的什么参?我不知道。非线性回归模型参数吗?梯度下降吗?冲泡的时候,我的脑子里能炸开一个知识宇宙,而咖啡知识被挤到一个角落中,越飘越远。
意料之中,朋友的身体比我还要不协调,一直在怒吼“我的手怎么不受我控制!!啊!”
老师欣赏了我们的整个溃败过程,最后拿起成品,抿两口,微笑还在,但无可奈何的色彩加重了十倍“这是一个标准的失败作品。”老师语气平静,但是还是鼓励我们“你们再继续练!大家都练起来!你可以换虹吸壶,出品稳定。”
我突然想起来,房源简介上清晰地写着“客人可免费使用20g咖啡豆自行冲泡咖啡”,但在庄园所有人的纵容、屡战屡败的教学之下,浪费的远不止20克。而我甚至有一次做得太差,又心疼浪费的咖啡豆,一口闷了自己的咖啡,差点昏厥过去,我在心悸中回想:这就是失败上头的滋味吗?





我们觉得太过意不去,开始发挥职业专长,弥补给老师们带来的工伤,纷纷提议了很多沾满铜臭味的建议:
“应该面向职场人士开一个7日咖啡培训课程,最后一天考试,考不过的最后留下来给庄园写Business Proposal和画PPT。”
“不,就直接做一个一号庄园Business Propsal的竞赛,就像面试官经常给受试者出业务难题获得解决办法一样,庄园可以空手套方案。”
我们越说越起劲,小点子层出不穷,突然从咖啡差生变成张牙舞爪的职场人,处于食物链底层,拼命在定好的规则里力争上游。庄园所有人对我们的提议置之不理,毕竟这种狡诈又世俗的商业提议,和整个庄园格格不入,我们的气焰立刻被浇灭。冷静下来,我开心地想,真是个好事,我们粗俗的城市习气就应该被狠狠击打。
但同时,我又给自己找了借口,我记起来诗人兰波在埃塞尔比亚,在哈拉当过咖啡中间商。“那么他也是倒爷!” 我灵光忽现,继续为自己开脱 “文学性和商人铜臭味习气可以友好并存!比照着看,咱也没差多少。”
我没有意料到的是,我狐狸一般的找借口能力,以及咖啡庄园的土洋结合风味,让我不自觉地开始调和自己的矛盾。
那放到下篇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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