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赏析
古代文学渣的一次平时作业。已经知道自己的古代文学水准,写得特别好就不强求了,文从句顺、自圆其说,就是最大的目的了。
稼轩此词无法用简单的结构模式进行分析——其词阕之间的思想开合程度,纵横史今之间,而落墨于别恨之情。王国维称此词“章法绝妙,且语语有境界”,且“后人不能学也”。
本词的章法之妙,创新在布局谋篇之术。在前人的词作中,上下阕的交界往往也是内容的分野——而此词则打破了这种分野。不同于《水龙吟(楚天千里清秋)》的景-情、《鹧鸪天(壮岁旌旗拥万夫)》的今-昔、《西江月(明月别枝惊鹊)》的全景、《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的虚-实,此《贺新郎》的分野并不在上下片分界处,而是似乎是由作者流动的思绪切割开来的。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是第一部分,也是词人开始构筑全词的意境空间的起点。
首句起兴。在注释中引入的《离骚》,使得读者想起“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鹈鴂的鸣叫寓示着暮春将尽,夏日将至——时岁辗转之间,岁月蹉跎、众芳衰零、绚烂不复。仅开头寥寥五字,美人迟暮之感就被词人泼墨渲染,萦绕在读者心头,沉甸甸的是感慨、悲凉、无尽的怀念和哀叹。然而鹈鴂唱罢、鹧鸪声起;鹧鸪方止、杜鹃切切。曾想起稼轩郁孤台下闻鹧鸪,“行不得也”的凄苦之声,文字顿挫的背后是郁郁孤怀。而如今这鹈鴂、鹧鸪、杜鹃,哀鸣连绵,“你方唱罢我登场”,这是何等的悲凉啊——春归无处、芳菲都歇,哀哀的啼鸣送走了浓重的春色,又看似在写实,有学者认为前二句“兴赋并用、虚实相生”。
“算未抵、人间离别”七字,从抓不住的春色和情感激荡的人心当中跌入现实,既是说自己现在和十二弟的情景,也是领起下文一连串典故的契机。王国维先生赞此词用事典之妙,一连串的“别恨”缀连成珠,汇穿古今,一言一字皆有出处——遂那包含着“别恨”的墨汁一点,渗透了厚厚的史书,洇透了万重的典籍,滴进稼轩心中一汪清水,漾开了圈圈涟漪。昭君出嫁,马上琵琶;阿娇失宠,长门幽重;戴妫子逝,庄姜送别;苏武守节,李陵当别;易水萧寒,永不复还!
仔细分析这几件事的指向,就可以看出词的结构之新颖——从词意的起承转合来看,此词是没有上下阕的分野的。五件事从上阕写到下阕,也有学者认为,“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仅仅是写王昭君出使西域,辞别汉家一事而已,所以总共是四件。按照唐圭璋先生的说法,我们认为这两句分写两件事:王昭君作为汉元帝宫女,为和亲之故嫁到西域,离开汉室;陈阿娇是汉武帝过去的宠妃,因为娇纵专横且无子嗣,被汉武帝幽禁长门宫。后面的“看燕燕,送归妾”,写的是卫庄公的妻子庄姜为庄公妾戴妫送别时所作的《诗经·邶风·燕燕》,当时庄姜没有儿子,而卫庄公的妾戴妫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完,在战争中完被杀死,戴妫于是离开卫国,庄姜送行。下阕写“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四句,是写著名的李陵和苏武的典故,李陵投降匈奴,苏武守节不屈,后来苏武返汉的时候李陵为苏武送行,写诗“异域之人,一别长绝”。接下来写荆轲刺秦王的故事,“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太子丹易水边送别荆轲,送行队伍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壮士悲歌未竟。
这五件事为“别恨”张开了一个空间,空间中弥散着远走他乡、生死未卜、国破家亡的悲痛。作者内心的情感也在这个空间中和着历史的琴音一同回响、激荡。据张惠言《词选》记载:“茂嘉盖以得罪谪徙,是故有言”。此时稼轩的弟弟因罪被放逐,稼轩将其弟的远行与昭君出塞、阿娇出宫、戴妫离国、苏武返汉、荆轲刺秦相并列,能够看出稼轩对于他弟弟一事的看法,以及这件事对于自己内心的影响——第一层是为其弟委屈,第二层是为朝廷愤怒,第三层是为自己无奈。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一句又将整首词所构造的空间从历史拉回现实,照应开篇的起兴,鸟鸣前后相呼应,构造出一个回环交响的效果,只感到历史的烟云和虚实的交错,透过听觉感官传递到词人心中。而结尾一句“谁共我,醉明月”,将笔触拉回到现实,这句话仿佛是在和十二弟对话,也仿佛是喃喃自语。稼轩心中的郁郁寡欢透过这六个字更显孤独。
参考文献
稼轩贺新郎全集:https://www.douban.com/note/18274683/
别茂嘉十二弟赏析:https://so.gushiwen.org/shiwenv_fefa0c7ac1f7.aspx
与陈亮做的两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