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馆札记》561-565则 笺疏
五六一
徐鹿卿《清正存稿》六卷。德夫循吏名儒，詩、文多理學語，殊苦鈍腐。
卷六《聞鴉有感》：“鵲羣饒舌本何功，鴉陣狂言却似忠。聞鵲忻然鴉輒唾，甘諛易售古來同。”自注：“《容齋續筆》言北人以烏喜而鵲為凶。”
按《容齋續筆》卷三云：“北人以烏聲為喜，鵲聲為非，南人反是。《北齊書》：‘奚永洛與張子信對坐，有鵲鳴於庭樹。子信曰：“鵲言不善。”’”白樂天在江州《答元郎中楊員外喜鳥見寄》（“故人锦帐郎,闻乌笑相视。”）（《白氏文集》卷十）、元微之《大嘴烏》（“此乌所止家，家产日夜丰。上以致寿考，下可宜田农。”）皆言鳥報喜。
又按《范香溪先生集》（范浚）卷八《雜興之四》云：“鵲噪得歡喜，烏鳴得憎嗔。烏鵲自有口，噪鳴何預人？”梅聖俞（尧臣）《靈烏賦》（參觀《石林燕語》謂是為范希文作）。《旴江集》（李觏）卷三十六《聞喜鵲》云：“生平智力可料度，有巢往往輸鳴鳩。天然却會報人喜，愚兒幼婦唯爾求。萬聲千噪幾曽驗，聞者終是軒眉頭。從來烏鳥愛反哺，孝慈情性誰可儔。其間於事最先見，告人凶禍令人憂。告之愈驗愈見惡，共云灾患鵶之由。忠言逆耳世罕用，屬鏤曾割伍員喉。莫笑後來司馬公，事事稱好真良謀。”《宛陵集》（梅尧臣）卷六十《靈烏賦》云：“事將兆而獻忠，人反謂爾多凶。”《雪坡舍人稿》（姚勉）卷二十《烏鵲吟》云：“鵲噪人所憐，烏啼人所唾。謂鵲能報喜，謂烏常送禍。烏啼鵲噪何必然，孰爲此者皆其天。預占禍至使人避，比鵲以烏烏更賢。欲忠於人反嗔己，喜諛惡直常如此。君不見九齡（张）去國林甫（李）相，崇侯（虎）得君比干死。”
張籍《烏夜啼引》：“知是官家有赦書。”《圖書集成‧禽蟲典》卷二十三引《雪濤談叢（江盈科）‧華陽王味一》：“王味一言：‘喜鵲鳴噪，人聞之而喜，故以喜名。鴉鳴，聞者皆惱，應名惱鴉，世從老字，非也。’”王逢原（令）《廣陵集》卷十一《鴉鳴》：“自顧主人無敗德，豈嫌爾口有凶聲。”《秋崖小稿》（方岳）卷二十九《二禽》云：“茅簷新雨晴，鵲聲弄圓嗉。主人顔色歡，甘諛終不悟。禍常十八九，鴉故告之故。城頭尾畢逋，唾者滿行路。佞鵲不我忤，忠鴉不我誤。”《五燈會元》卷十二浮山法遠章次：“鵲不得喜，鴉不得殃。”
清乾嘉時吾鄉周鎬《犢山詩稿》卷一《救鴉行》亦謂鵲佞而鴉忠直。《薛浪語集‧信烏賦》：“南人喜鵲而惡烏，北人喜烏而惡鵲。南北更相笑，而無有訂焉。於是南人以北人好惡為正”（《永樂大典》卷二千三百四十五“烏”字）。
《送周幹》：“雖然刖足終全璞，尚有知音莫斷絃。”
五六二
姚勉《雪坡舍人集》五十卷。
述之詩為江湖體之近晚唐者，駢文矜屬對，古文亦疏雅，要之皆輕快有思致，而失之格卑語滑。詩及四六好用本朝典故，正是一例。為相士、卜人所作詩文尤多，觀其胸中，每未消“狀元”二字，則於方術之存而信之，恐未可引朱子自解也。《文山集》（文天祥）卷一亦多為星相人作詩，前後兩狀元如出一轍，《翰墨大全》壬集卷八載任翔龍《沁園春‧贈談命許丈》所謂“重逢處，辦一封好紙，覓狀元詩”是也。述之及第，作《賀新郎》云：“動龍顏，人立班頭玉，臚首唱，眾心服。……九街人，盡道蒼生福。爭擁入，狀元局。”
卷十一《花下聞鶯》：“吹花不起午風輕，懶絮閒絲颺暖晴。詩料滿前收不盡，海棠花下又聞鶯。”《催海棠》：“把酒叮嚀囑海棠，睡紅何似未忺粧。不嫌老杜吟無句，定為淵材（彭几“五恨”）恨少香。“
卷十三《登北高峯》：“好峯多佛占，人世只僧閒。”《放生池納涼晚歸》：“鐘聲連寺答，人語隔船聞。”《道傍水閣》：“噪晚鴉寒甚，窺魚鷺瘦生。”《丈室》：“蕭然丈室虛，彷彿似僧居。影與身為伴，琴和鶴也無。飯時三種菜，香畔一函書。不似僧家處，曇曇鬢髮疎。”《和葛德遠》：“脫兔驚罝逸，潛魚畏餌逃。山林聊復爾，湖海可曾豪。藥笑多方誤，棋嗟不著高。且須隨野鹿，共此食苹蒿。”
卷十四《觀畫竹》：“外間盾日正相仇，忽有清風起筆頭。坐對不知三伏熱，起行如與七賢（竹林七贤）遊。洗空京洛塵埃氣，化作江南水石秋。我有一溪恰如此，因君思去理扁舟。”《送陳縣尉之太和新任》：“好向盤根試利器，如登熟路著先鞭。可知豈患無知己，自愛應能不愛錢。”《道中積雨》：“楮賤米窮嘗世味，風餐露宿鍊官身。”《贈俊上人雪崖》：“雪崖來覓雪坡詩，崖險坡平雪總宜。每羨僧房聞竹折，終強俗客聽窗知。巖收泉竇無聲溜，石壓梅花側出枝。到了紅爐融一片，須還門外尺深時。”
按卷十八《題雪巖胡則潛詩卷首》云：“君有雪巖余雪坡，坡中雪少巖雪多。試將二雪平章看，坡中雪比巖如何？（中略）雪無彼此只一家，玉堂茅舍何等差。紅爐一片會真趣，藩籬剖破非封蝸。雪堂仙伯騎鯨去，天台雪巢復何處。與君分釣雪江寒，同唱孤舟蓑笠句。 “與此篇同意略同。卷三十七有《贈俊上人詩序》、《再題俊上人詩集》兩篇。
《題道士碧潭》：“山將螺髻堆銅鏡，月借玻璃現玉盤。“
卷十五《次韻黃東野德明》：“敲氷燒葉煮鎗旗，一笑平生識面遲。道上孔程傾蓋日（用《子華子》），酒邊賀白解貂時。飽參霽月光風趣，似讀晴烟暖霧詩。甚欲為雲從上下，只愁龍去渺無期。” 《和張公望苦熱》：“火傘停空更不移，此身如著甑中炊。蠅方附熱爭投案，蟬欲追涼別過枝。靜話竹窗煎雪浪，倦投水館臥風漪。渠儂箇底休嫌熱，聞道瀘南正出師。”
卷二十一《贈玉生》七古自跋云：“馮京（字当世，鄂州江夏（今湖北武昌）人）曾醉題角妓（艺伎）股上一聯云：‘玉體貼懷香勝玉，酥胸到手滑於酥。’妓遂雕繡之，後京為狀元，再過其家，題一絕云：‘氷肌滑潤帶微紅，戲寫羲之舊筆蹤。血色羅裙巧遮掩，不煩他日碧紗籠。’”與《能改齋漫錄》卷十四載馮當世《答伯庸》（彦按，“孔子之文满天下，孔子之道满天下。得其文者公卿徒，得其道者为饿夫。”）詩皆可補《宋詩記事》卷十八。
卷二十二《上丞相吳履齋啟》：“荊公除官而每辭，不辭掌制，晦翁侍講而不受，願受說書。觀其進退之間，居然真偽之辨。”《見侍郎江古心啟》：“先後進貴乎相須，師弟子難於兩遇（吕祖云：“弟子寻师易，师寻弟子难”）。歐陽公放出頭地，必東坡而後然；陳履常（师道）敬為瓣香，非南豐則不可（《观兖文忠公（欧阳修）家六一堂图书》：“向来一瓣香，敬为曾南丰。”）。”《見秘監洪恕齋啟》：“有先進以為之先，使小者得成其小。”
卷二十五《回張生去華求詩序啟》：“銜鼠璞為燕玉，寧取信與荊和；譽嫫母為西施，但可欺於師曠。一經品題，固作佳士。茍輕許可，比亦妄人。與其稱三好以誤其一生，孰若效寸長以補其尺短。貴乎工不貴乎多，求其傳豈求其序。僕無敢僭，子有餘師。”
卷三十七《月崖前集序》：“天髙月小，寒影在地。水澈淨如鏡，魚畏寒不復出。獨梅影在水間。”《月崖近集序》：“五言如‘睡鳬從水漾，乾葉聽風移。’”《黃瑞可詩序》：“余獨愛其《窄室》之詩曰：‘地才容膝可，天似處心寬。’”
五六三
Jottings: “Heat expands（热胀）: in the summer the days are longer（夏天天更长）. Cold contracts（冷缩）: in the winter the days are shorter（冬天天更短）” (Still More Boners).
Cf. Heine’s witty evasive reply when Signora Lätizia, “eine fünfzigjährige junge Rose” asked, “Und wie alt halten Sie mich（你认为我多大）?”: “Stammelte ich（我结结巴巴）... dass ich das Verhältnis der italienischen Jahre zu den deutschen noch nicht zu berechnen wisse（我还不知道怎样计算意大利年与德国年的换算比率）. — Ist der Unterschied gross（有很大的不同吗）? frug Signora Lätizia — Das versteht sich, antwortete ich ihr, da die Hitze alle Körper ausdehnt, so sind die Jahre in dem warmen Italien viel länger als in dem kalten Deutsdiland（不用说，我回答了她，由于热量使人体膨胀，所以温暖的意大利的年长于寒冷的德国）” (Reisebilder, III, ii, Kap. 6; Gesam. Werke, hrsg. G. Karpeles, III, S. 282).
Longus（朗戈斯）, Daphnis & Chloe（《达夫尼斯和赫洛亚》）, tr. by George Thornley, revised & augmented by J.M. Edmonds, Bk. I, ch. 16: Daphnis: “If kissing is toward, you may come at my lips, but his [Dorco’s] kiss is a thing of hairs & bristles” （彦按，何厚此而薄彼耶。一笑。）(“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p. 35).
Cf. Kipling（Rudyard Kipling，路德亚德·吉卜林）, Soldiers Three（《三个士兵》）, “The Gatsbys”: “Being kissed by a man who didn’t wax his moustache was — like eating an egg without salt”; The Thousand Nights & One Night（《一千零一夜》）, tr. P. Mathers, II, p. 522: “‘How can you bear the roughness of your lover's beard when you kiss him? Surely it must scratch your breasts, & the points of his moustaches stick into your lips & cheeks?’... ‘You are a fool... Do you not know that tree is only beautiful when it has leaves, & a cucumber only savoury when it is coarse & pimpled on the outside?” etc.
五六四
許承堯《疑盦詩》六卷。
際唐《自序》謂：“初愛李賀、溫庭筠，繼由韓、杜（韩愈、杜甫）窺陶、阮（陶渊明、阮籍），於宋取陳與義、梅堯臣，無偏嗜，故無偏肖”云云，然按其意度格調，實出龔自珍、譚嗣同、黃遵憲。謀篇立喻時參西法，好言哲理，每類《飲氷室詩話》（梁启超）所標舉之體。特澤古尚深，雖偶不免於浮囂，如甲卷《歲暮詞》之類，而大多思新語秀，亦一作手。
甲卷《千旋》：“千旋百轉不能合，之字江流左右山。暮暮朝朝凝睇久，可堪腸斷與回環。”
按《天真閣外集》卷一《大家》第二首云：“心如江漢交流水，夢在羅浮合體山。”
Cf. Coleridge（Samuel Taylor Coleridge，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 “Christabel”: “They stood aloof, the scars remaining, / Like cliffs which had been rent asunder; / A dreary sea now flows between”;
Aleardi, Lettere à Maria, I: “Sono due verdi isolette vicine... divise per grande abisso... Si guardai! sempre e non si torca mai.”
《富春舟中作》：“星繁月未出，秋老蛩猶鳴。天水白浩浩，動搖羈旅情。牀頭生慧光，照見肝膈螢。九天與九淵，神思莽縱橫。最後併一絲，不欲他緒縈。一絲去冥冥，幽曲通文櫺。界帷蘭釭色，撼枕銀漏聲。輕烟如縠羅，漾此魂亭亭。形魄不足道，所貴惟心靈。”
按參觀同卷《夢痕》第三首云：“萬緒千絲歧復歧，澆愁種淚漸成荑。夢中亦自懸孤照，盡芟愛花橫出枝。”
《茫茫》：“茫茫大宇青無倪，眾星眾星人命之。造作名字妄可嗤，我策電光作龍騎。遊行一一周無遺，就中萬象羅恢奇。人自造身傳以皮，以意巧構耳目施。必盡其用位置宜，能以夢交以魂怡。傳情導愫瞬息知，無老病死無別離。無憂恐懼無嗔癡，有鶴麟鳳無蛟螭。草樹能笑花能啼，各有口舌心肝脾。玉能生煖珠能輝，能變雨露霜雪曦。著翅可泳著翼飛，屏去一切羅網羈。莊嚴未許人間窺，戔戔我宅圓如規。滄海一滴野一稊。歸來抱影誰娛嬉。”
按參觀同卷《夢痕》第一首云：“恒衛周天億萬星，是何世界碧冥冥。夢中一夕曾游徧，寶樹琪花總有情。”
乙卷《居北久始筦日用識物價瑣屑戲作》：“慚愧公羊說餅師，嗒然隱几世誰知。茶聲蟹眼初生後，竈火羊頭欲爛時。漂麥任從蒙叟笑，乞醯防被尾生欺。摩挲阿堵論千偏，愛汝真應劇女兒。”
丙卷《冰畫（北地嚴寒明窗夜氣冱作碎氷曉起視之天然成畫）》：“倏忽虛無境，迷離山水情。“
按《古今談概》（冯梦龙）卷三十四記：“氷霜所結，有天畫之稱。”
張蔭桓《鐵畫樓詩續鈔》卷下《晨牕積凍戲為短詠》：“玻瓈積凍如秋崧，人事究竟輸天工。根葉分明備匽仰，畫意直可超南宗。……寒熱擊薄氣不解，遂作粉本嗟奇逢。從兹望眼殊朦朧，池邊孤絕枯蘆叢。花鴨無聲老鴉遁，窗欞時有一隙通。”
《莊嚴寺》：“鐘磬不喧處，柏氣青冥冥。（中略）殘僧蟄廡下，飯罷知誦經。聞根偶相會，幽鳥三兩聲。”《一念》：“長天碧如磁，不著一痕滓。孤情未飛動，鮮潔漲素紙。人聲夜來寂，玉笛偏在耳。東南與西北，役我魂萬里。茫茫有啼笑，顧影成坐起。百年亦云勞，一念乃如此。”
丁卷《由蘭州赴京師途中雜詩》：“古道修如蛇，枯楊禿如拳。頑山如橐駝，坐臥夕陽邊。四”“山瘠如病僧，童童淨無樹。僧衣摺疊紋，細碎羊羣路。八”“拙如篆籀書，黯作尊彜色。看遍西北山，棱棱劍奇格。十九”《華州道（今陕西渭南华州）中》：“披拂西風萬柳黃，關山彌目貯蒼涼。計時無術回涼燠，摶夢隨心作短長。宦味颯如秋後葉，酒悲驚點鬢邊霜。強持皮骨供奔走，側帽停鞭過夕陽。”《方圃夜坐》：“老樹一庭靜，凝然生夏寒。窺情上微月，搖影似輕瀾。永夜成孤憶，明星耐久看。此心何處著，濃夢已徐闌。”
戊卷《四度入隴》：“為赴殘棋收局急，最憐一飯報人難。《夜半經六盤山下大壑》：“夜半真成墮指寒，重裘被體似輕紈。停車四顧茫無物，陰壑深深月一丸。”《夏官營旅夜》：“破屋霜嚴隙有棱，夜深爚火自敲氷。酒潮起伏凌方寸，壁影蒼涼斂一燈。橫榻枕衾寒欲語，填胸親愛夢難應。年年與我真相守，縛竹編蘆賸此幐。”
五六五
劉辰翁《須溪集》十卷，《豫章叢書》本。
詩、文遺漏甚多，如《簡齋集序》、《湖山類稿（汪元量）序》、致許月卿二《書》（《先天集‧附錄上》）、及《元詩選三集‧甲集》所載《題蘇李泣別圖》（“事已矣，泣何為。蘇武節，李陵詩。噫！”亦見《輟耕錄》卷五）等詩，四庫館臣均未補入。
彦按，《蘇李泣別圖》为南宋陈居中作品，另参刘克庄《蘇李泣別圖》：“风云惨恓，草树枯死。笳鸣马嘶，弦惊鹘起。熟看境色非人间，祁连山下想如此。手持尊酒别故人，此生再面真无因。胡儿汉儿俱动色，路傍观者为悲辛。归来暗洒茂陵泪，子孟少叔方用事。白头属国冷如冰，空使穹庐叹忠义。茫茫事往赖画存，每愁岁久缣素昏。”
揭文安（傒斯）作《傅與礪（若金）詩集序》云：“劉會孟嘗序余族兄以直詩，其言曰：詩欲離欲近；夫欲離欲近，如水中月，如鏡中花”云云，此序《集》亦不存（《揭文安集》亦不存《傅詩序》，勞格《讀書雜識》卷十二《揭文安集》補遺目中有之，又《文安集》卷八《吳清寧文集序》云：“廬陵（今江西吉安）代為文獻之邦，自歐公起而天下為之歸，須溪作而江西為之變。……須溪衰世之作也，然其評詩，數百年之間，一人而已”云云，蓋標舉辰翁遠在胡元瑞（应麟）之前），其說則分明滄浪（严羽）餘緒也。《永樂大典》卷九百六《詩》字引劉須溪集《韋蘇州（应物）詩序》稱其“似不著一字，坐見魂銷。復在比興之外，豈可以心力為之。含情欲訴，乃在數字之後。後來非無富健如古文，痛快如口語者。亦猶唐書瘦硬，宋帖跌宕，望而可愛，然去八法愈遠”云云，亦與滄浪論詩相印。
又按勞格《讀書雜識》卷十二補《尚書纂傳（王天与）序》（通志堂本）、《韻會（黄公绍）序》、《簡齋集序》、《嗣漢三十六代天師簡齋張真人（宗演）墓志銘》（《隱居通議》（刘埙）卷十六）、《平福堂記》（《游志續編》（陶宗仪）），刪《挽朱文公（熹）》、《挽蔡西山（元定）》二詩（曾極作，見《濂洛風雅》）。此本無《平福堂記》、《挽朱、蔡》詩。
然《隱居通議》卷十六尚載辰翁《藥王贊》（“左畔龍樹（大乘佛教观学派创始人）王望龍，右畔孫真人（思邈）騎虎，惟有藥王屹立於其中，不龍不虎，獨與犬爲伍，不知何故”，參觀劉侗《帝京景物略》卷三《藥王廟》云：“韋慈藏（讯）左將一丸，右蹲黑犬，人稱‘藥王’也”；貫休《寄四明（今浙江宁波）閭丘道士‧之二》云：“好共禪師好，常將藥犬行”；《翻譯名義集（法云）‧菩薩別名篇第六‧阿迦雲》：“此云藥王，《本草序》云：‘醫王子性韋名古，字老師，元是疎勒國（今新疆喀什）得道人也。身被毳袍，腰懸數百葫蘆，頂戴紗巾，手持藜杖，常以一黑犬同行，壽年五百餘歲。洎開元中，孟夏之月，有人疾患，稍多疼困，……普施藥餌，無不痊平。後乃圖形供養，皇帝敬禮為藥王菩薩’”）。
卷十七尚載辰翁《題本朝列聖遺像》一文，此本亦漏却。
明葉秉敬《書肆說鈴》卷下載辰翁《韻會序》，而評之曰：“須溪注解《莊子》甚奇，故下筆大類《莊子》”，又評：“批唐詩甚妙，故下筆大有詩意。”陳眉公（继儒）《晚香堂小品》卷九《劉須溪評點九種書序》。劉將孫（辰翁子）《養吾齋集》卷二十六載須溪《與黃敬軒鏞（南宋右丞相）帖》。會孟議論造微，而自運不能脫江湖派習氣。文分兩種：大篇欲逕法蒙莊之恢詭恣肆，不屑如他人之僅以大蘇自域，而乏奇思逸趣，遂成拈弄糾纏；小品欲學《世說》之簡隽真率，徒落碎纖，兼尺牘批尾之習。二者皆落黃涪翁（庭坚）後塵，而導明人先路。其論詩手眼，已見《談藝錄》矣。《援鶉堂文集》（姚范）卷二《跋劉須溪集》云：“晚宋之人以晦昧、糾繞、詰屈、漫羨為奇，而刊本字句又復訛脫”，又云：“往見前明人文字有類此者，總之俗體”云云，與余意合。
《王季重十種‧雜序類‧世說新語序》云：“小摘短拈，冷提忙點。牙室利靈，筆顛老秀。小史中之徐夫人。須溪貢評，以郭解莊，雅韻獨妙。”孫過庭《書譜》論右軍晚年書云：“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諸君皆激厲而不能遠者也。元陳櫟《勤有堂隨錄》謂劉辰翁父喪七年不除，好怪近名（見《四庫提要總目》（纪昀）卷一百二十二）。須溪名本龍鬚山下溪來，見盧召弓（文弨）《龍城札記》卷二。汪苕文（琬）《鈍翁前後類稿》卷四十七《題劉須谿評班馬（班固、司马迁）異同》云：“淺陋無識，真兒童之見不若也（舉《李將軍傳》為例）。”《蛾術編》（王鸣盛）卷七十八駁《元詩選‧甲集》謂須溪年十七受業陸象山之說。賀黃公（裳）《載酒園詩話》卷一有論劉辰翁評詩。《元文類》（苏天爵）惟卷八錄辰翁《春晴》二絕句。《元詩選‧甲集》載須溪《文姬歸漢圖》（南宋陈居中作品）七古最佳，結云：“天南地北有歸路，四海九州無故人。”蒼摯悲涼，世味已徹中邊，苦語足折心骨。《梅磵詩話》（韋居安）卷上載曾季貍《秦女吟》小序引秦少游女題壁詩云：“眼前雖有還鄉路，馬上曾無放我情”，亦此意，而遜其雅健。李太白詩“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相形亦唐大而乏親切。參觀 Goethe（歌德）, Faust（《浮士德》）, Margaret 不肯出獄事。
卷六《松聲詩序》：“聲皆出於自然為籟，而有小有大，若近若遠，或離或合，高下變態，磅礴恣肆者，未有若夫松之為聲也。夫其為聲也，疎疎、密密、多多，少亦若多。其徐徐而來也，如解亦如襲。大如驚，沛如决，勃如變色。洶乎如浙江之潮，而未嘗絕也。混乎其昆陽之戰，迫奔北偪北而不知其所止也。隱乎其天瓢之既吸，而阿香之已遠也。其負重而休也耶？其再解再合，而勝者敗者皆不可知耶？泉也，得之山石之間，有其雄，有其悲，有其頓挫，而無其韻。若竹之為物，則非無其韻也，則亦如優孟學孫叔敖，俯仰談笑皆似，而疎髯不類。”
《長沙李氏詩序》：“陸放翁詩萬首，今日入關，明日出塞，渡河踐華，皆如昔人想見狼居胥（今蒙古乌兰巴托）、伊吾（今新疆哈密）北。有志無時，載馳載驅，夢語出狂，徒以資今人馬上之一笑。然今人馬上萬里，復少此。此曹氏父子所以英雄冠絕，傲睨風塵之表。”
《趙仲仁詩序》：“劉後村倣《初學記》，駢儷為書，左旋右抽，用之不盡，至五、七言名對亦出於此。然終身不敢離尺寸，遂欲古詩少許自獻，如不可得。”按餘論“文人之詩”語，見《談藝錄》四十一頁，可與同卷《辛稼軒詞序》參觀。
《不平鳴詩序》：“亙古今之不平者，無如天人者，有所不平，則求直於人，則求直於有位者，則求直於造物，能言故也。若天之視下也，其不平有甚於我，有甚於我而不能自言，故其極為烈風，為迅雷，為山崩石裂，水涌川竭。”
《送人入燕序》：“往時吾州去行朝，千七百里，長亭短堠如畫，衢、信之間，華堂逆旅，髙屋蓋道，憩車繫馬，不見晴雨，列肆青樓，倚門成市，行者如織。然塲屋之老人，山林之退士，有終身不出邱井，聞東上而笑。今燕臺萬里，而又塵沙暑汗，野無流泉，苦寒裂膚，通薪後爨。謁選者羣千百滿，年歳固有，僥倖非常，而流落者尤不少。顧鄉里小兒，白身徒步，如蠅附驥，如隔牆取果，如維摩臂見異國舉津津焉。”
《陳生詩序》：“詩在㶚橋風雪中驢子上，非也。鳥啼花落，籬根小落，斜陽牛笛，鷄聲茅店，時時處處，妙意皆可拾得。然此猶涉假借，若平生父子、兄弟、家人、鄰里間，意愈近而愈不近，著力政難。即名家亦或一二語而止，如東野‘慈母手中線’、‘歸書但云安’，太白‘昨夜棃園雪，弟寒兄不知’，后山‘歸近不可忍’。”
彦按，孟郊《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路病》：“病客无主人，艰哉求卧难。飞光赤道路，内火焦肺肝。欲饮井泉竭，欲医囊用单。稚颜能几日，壮志忽已残。人子不言苦，归书但云安。愁环在我肠，宛转终无端。”李白《对雪献从兄虞城（今商丘虞城）宰》：“昨夜梨园雪，弟寒兄不知。庭前看玉树，肠断忆连枝。”陈师道《示三子》：“去远即相忘，归近不可忍。儿女已在眼，眉目略不省。喜极不得语，泪尽方一唒。了知不是梦，忽忽心未稳。”
卷七《答劉英伯書》：“今人高韓文，亦其自稱道特甚，在唐人眾多中最甚達，若循其意之所欲言，言適盡意，亦不過如時文止耳。間有數句費人講說，及得其用意，槩不得不爾。又非如子雲輩數數可厭，為遁詞，為蔽意，終亦不得為奇耳。然亦未得如歐、蘇（欧阳修、苏轼），歐、蘇坦然如肺肝相示。回思宋初時用意為古文者，與同時負學問自為家者，欲一篇想像，不可得近耳。如葉水心（适）、洪容齋（迈），愈榛塞矣！文猶樂也，若累句換字，讀之如斷絃失譜，或急不暇舂容，或緩不復收拾，何為聽之哉？柳子厚、黃魯直說文最上，行文最澀。”按末八句幾如夫子自道矣。
《春晴》：“江柳長天草色齊，新晴何物不芳菲。無因化作千蝴蝶，西蜀東吳欵欵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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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氏论文，恣肆磅礴，如林冲用枪，纵横捭阖，壮人胸胆。书法讲力透纸背，非谓穿凿之力，而是说字有其神，已经可以超越了载体。殊途同归，百川归海，不论是文章，还是书画，亦或是武技，修到极致，不过是如常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