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一曲——外患内忧
一场玄武门惊变,李世民一手将成立仅仅九年的唐朝翻为云覆为雨。站立在玄武门城头的李世民绝对不会想到,他将铸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帝国。
而中国历史也迎来了第二帝国循环时代。中国的王朝历史其实一直在变化中循环,循环中变化,如此往复,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只是一个笼统表象。强秦两汉为第一帝国时代,正式从周朝封建制开始化家为国,并在制度文化各个方面奠定了基础,钱穆先生说,中国的ZZ文化不是对外扩展型的而是向内凝结型的,所以后期三国也好五胡乱华南北十六朝也罢其实是一个帝国走向衰落继而崩溃重组而已。至此,秦汉第一帝国寿终正寝。从南北朝大乱三百年,中国历史经过漫长痛苦的嬗变已进入一个全新的时期,隋朝的建立就是全新的开始,及至唐朝,延至两宋,中国的历史进入鼎盛辉煌期,文化上虽有诸子百家珠玉丰碑在前,唐诗宋词亦不坠其颜色,其他各方面都可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甚至直至如今,我们也只能说要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言归正传,武德九年八月初九,李渊禅位,李世民在东宫显德殿即为,次年,也就是公元627年正月初一,正式改元贞观。“贞观”两字取自《易经·系辞下》:天地之道,贞观者也。南宋朱熹解释的最为恰当,贞,正也,观,示也。天地之道,在于正也,贞观即以正示人也。
有没有点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意思。
正如玄武门之变是一场殊死一搏的险胜一样,刚刚继位的李世民也没躲过外患内忧这一劫数。不过,所有的劫数对于李世民来讲,都只是一生辉煌灿烂的注脚而已。
先说,内忧。
内忧叛乱其实属于玄武门之变的后续。玄武门都挺过来了,李建成阵营的叛乱对于李世民来讲就是个小水花。
首先按捺不住的是李世民堂兄庐江王李瑷。这位仁兄武德平天下的时候也讲过,担任信州都督期间曾与李孝恭、李靖合兵攻打萧铣,但李靖横空出世光芒万丈,李瑷就打了个酱油。但因为很早就投了李建成阵营,在626年转任幽州都督,史书说李渊担心其没有才能便让悍将王君廓辅佐他。笔者对此存疑,找宗室之人委以重任确是他的手段,但说他觉得李瑷能力不行配王君廓辅佐就没有说服力了。幽州,古燕之地,边境重镇,毗邻突厥,李渊不会不知道其中利害,会找个没点能力只是宗亲的人来镇守?难道李渊让一个明明是太子党却没能力的宗亲纨绔子弟镇守边关,然后再配个秦王党的悍将来辅佐?这分明不是一个开国皇帝能干出来的事。
玄武门之变后,李渊派人传召让李瑷入京,李瑷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但从《旧唐书》《资治通鉴》看后续此事发展,过程却不太一样,不一样的关键人就是王君廓。
李瑷想反不假,而且策略还很毒辣。通过他的兵曹参军王利涉之口便可得知:山东之地,先从窦建德,今并黜之,今宜遣使恢复旧职,于所在地募兵,此计若行,河北之地呼吸间可定。再遣使联络突厥,道经太原,南下蒲绛等地,大王整顿车马西入关中,两军合势,不出旬月天下可定。
这两步棋完成的难度其实不高,一旦成形,立足未稳的李世民必将遭受严峻考验。但为什么后面稀里糊涂的就胎死腹中了呢。原因出在王君廓身上。
王君廓早年聚众为盗,四处劫掠,占据井陉关,投靠瓦岗军,后率众归附唐朝,随李世民平定王世充、刘黑闼。后被李渊派到幽州辅佐都督李瑷,两人交好,结为姻亲。
尽管之前追随过李世民,但此时的王君廓外派重镇,依附皇亲,成为李瑷阵营里的核心人物,李瑷有反迹,王君廓不可能不知道。
那两人为何又反目了呢。
史书上开始出现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一则《资治通鉴》记载,李瑷听了王利涉的建议后囚禁唐使,决计起兵,并分别招燕州刺史王诜与王君廓前来蓟县谋议。王利涉又进言说,王君廓此人反复无常,不可授予权柄,应尽早除之,让王诜来替代他的职位。
二则《旧唐书》记载,王君廓素来险薄,欲因事陷害李瑷以居功,于是撺掇李瑷说:京都有变,事未可知。大王国之宗亲,奉命守边,拥兵十万,岂可从一区区使者召唤。况且赵郡王李孝恭先前下狱,太子齐王又遭此祸难,大王此去,能自保乎。说罢,两人共泣。哭完后,李瑷对王君廓说:我今以命托公,举事决已。随后招燕州刺史王诜前来商议。
不论经过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王君廓率先发难,杀死王诜,提着他的头颅对部下说:李瑷与王诜造反了,你们是宁愿跟着李瑷身死族灭呢,还是跟我获取大富贵呢。众人皆言愿从公讨贼。随后,率千人涌入李瑷府邸将其捕获随后缢死,李瑷死前大骂道:小人卖我,行自及矣(混账出卖我,你不得好死)。
再次梳理此事的前因后果可以得知,首先李渊不可能昏庸弱智到在京城太子秦王争斗日益焦灼之时各让双方阵营一人镇守边境幽州,其次,不管是自己要反还是别人撺掇,拥兵自重的李瑷确实是要反的,而且制定了毒辣的策略。最终叛变胎死腹中的原因两本史书记录不同,到底真相如何,见仁见智。
看下王君廓最后离奇的下场,杀死李瑷后,平步青云,被任命为左领军大将军,兼幽州都督,但不到一年后便因谋反逃亡突厥,被野人所杀。
如果说李瑷王君廓谋反扑朔迷离的说,另一个太子党阵营的封疆大吏造反却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罗艺。
罗艺,将门之后,大业中期,屡立战功,官至虎贲郎将。大业八年,杨广征伐高句丽,命罗艺督军北平郡。大业末年,天下大乱,罗艺屡次率军平定涿郡附近义军,威望日盛。杨广身死后,罗艺抓住机会,割据幽营二州,成为东北地区最大的势力。好景不长,天下大势最终趋于李窦王三家之时,由于驻地紧邻河北,罗艺与另一个割据渔阳的高开道屡遭窦建德攻击,无法支持,于是在武德三年两人共同投唐。李渊大喜,封罗艺为燕王,赐姓李氏。武德五年,罗艺两次率军分别配合李世民与李建成讨伐刘黑闼,拜为左翊卫大将军,大概此时,罗艺投入李建成阵营,史书还有李世民的亲信曾至其营,被无故殴打的记载,后镇守泾州。
玄武门之变后,与李世民早就结了梁子的罗艺虽被封赏,但依然畏惧不安,于是在李世民刚刚颁布贞观年号的十几天后正式举兵,迅速占领几月前举事未成的幽州,而李世民则命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率兵讨伐。大军还没到达幽州,罗艺的叛乱又戛然而止了,这次又是内部出现了问题。
罗艺手下的统军杨岌等人不愿举事密谋兵变,事泄,杨岌匆忙率兵反戈,罗艺大败,抛妻弃子,率百骑逃奔突厥,到了宁州边界,属下逃离大半,最终被左右亲随所杀,首级送到京城,悬首示众。
后世知道罗艺大多是演义形象,并给他安排了一个叫秦琼的好侄子和排名第七的好儿子银枪罗成,实在与历史真实形象大相径庭。
内乱刚起胎死腹中,李世民并未受到什么威胁,但此时的外患正加紧脚步袭来,这才是对他的致命一击。
这个外患就是王君廓罗艺造反一失败就开始往那跑的——突厥。
关于突厥历史在第六章北境往事里已经有所叙述,这个民族是继匈奴,鲜卑,柔然以后在公元六世纪崛起的又一强大的力量。杨坚创隋不久,就意识到了突厥的严重威胁,所以制定了先灭突厥再平南陈的策略,也就在此时杰出的外交权谋家长孙晟横空出世,在武力和外交双重手段下将强大的突厥分化成东西两部,西突厥被隋朝的接连用兵打得丢盔弃甲最终逃入吐谷浑,从此在历史中消失。而东突厥在启民可汗带领下则向隋朝称臣,隋朝也在彻底北境之后迅速收复南陈完成了国家统一。
公园609年,长孙晟与东突厥启民可汗双双去世。启民可汗之子始毕可汗继位,续娶老爹之妻隋宗室女义成公主。这位义成公主在东突厥历史上可谓一个人物,在隋唐两朝与突厥的历史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而长孙晟与突厥的羁绊并未结束,因为他的女婿叫李世民。
始毕可汗时期正值杨广在位,侍郎裴矩想依长孙晟故事设计分化削弱突厥,但照猫画虎,先是准备将宗室女嫁给始毕可汗弟弟叱吉设,后又杀其宠臣,引起始毕可汗怨恨,遂不再向隋朝进贡。双方不和的种子就此种下。
不久大业十一年八月,杨广兴致冲冲狩猎塞北,被始毕可汗十万骑兵围困,兵锋所向披靡,攻克雁门郡41座城池中的39座,杨广被围月余吓得眼睛都哭肿了,后下诏各郡勤王,在勤王大军中,年仅16岁的李世民正在其中。一个月后,义成公主谎称突厥北边有急,始毕可汗方才回军,杨广逃过一劫。
隋末大乱之际,强大的突厥趁势做大,东起契丹、室韦,西尽吐谷浑、高昌诸国,都望风降附。东突厥控弦之士多达百余万,达到了“戎狄炽强,古未有也”的空前强盛程度。而后,又扶植刘武周、梁师都等割据军阀,势力侵入河朔、陕西等地,其他割据势力如薛举、窦建德、李轨、高开道、王世充也先后向突厥称臣,也就在这年,刚刚晋阳起兵的李渊也派刘文静向突厥议和称臣。
武德二年,突厥与刘武周梁师都合兵准备进攻唐朝故地太原,如果成行,不免又是五胡乱华故事,可也就在此时,始毕可汗病故,突厥只好撤军。其弟俟利弗继位,史称处罗可汗。一年后,处罗可汗死,在义成公主主持下,其弟咄苾继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颉利可汗。
在突厥统治层变动之时,李渊抓紧时机,不停消灭突厥周边割据势力,有效钳制了突厥的扩张,避免了像当年拓跋珪入主中原故事。
颉利可汗继位后,频繁侵扰中原腹地,不停掠夺人口财富,也就在此时,李建成正是借口对突厥用兵,调用秦王府武将,才最终逼迫李世民绝地反杀,导致玄武门之变发生。
武德九年八月初九,李世民登基继位,几天后,嗅觉灵敏的颉利可汗立即发兵十万,进攻泾州,大军挺进武功,长安城全面戒严。八月24日,突厥进攻高陵,与尉迟敬德的军队在泾阳展开恶战,唐军大胜,斩首千余级。但一场小胜并不能阻止突厥铁骑的兵锋,几天后,颉利可汗率主力部队抵达渭水,直逼长安。
如果说之前李瑷罗艺的叛乱不成气候的话,强盛的突厥陈兵渭水,才是对刚刚登基的李世民一个大考。
十六岁就随军勤王,后又率军纵横无敌横扫中原的李世民是如何应对的呢。
《资治通鉴》的记载如下:颉利可汗进至渭水便桥之北,遣其腹心执失思力入见,以观虚实。思力盛称,可汗将兵百万,今至矣。上让之曰:吾与汝可汗面结和亲,赠遗金箔,前后无算。汝可汗自负盟约,引兵深入,与我无愧?汝虽戎狄,亦有人心,何则全忘大恩,自夸强盛?我今先斩汝矣!思力惧而请命,萧瑀、封德彝请礼遣之,上曰:我今遣还,虏谓我畏之,愈肆凭陵。乃囚思力于门下省。上自出玄武门,与高士廉、房玄龄等六骑径渭水上,与颉利隔水而语,责以负约。突厥大惊,皆下马罗拜。俄而诸军继至,旌甲蔽野,颉利见执失思力不返,而上挺身轻出,军容甚盛,有惧色。是日,颉利请和,诏许之,上即日还宫。又幸西城,斩白马,与颉利盟于便桥之上,突厥引兵退。九月,献马三千匹,羊万口。
一场危急就此解决,史称渭水之盟。

从史书记载看,渭水之盟的签订,完全是李世民占据正义声威惧利吓跑了来势汹汹的突厥。显然失真的严重,敌我相对,无分正义,箭在弦上,岂是三言两语就可解决,更甚者颉利不仅吓得退军,过了几天,还送马送羊,他难不成是个弱智。
从史书前因后果的蛛丝马迹分析,真相肯定不止如此。突厥大军陈兵渭水,长安刚经动荡,李世民又是新登基,颉利可汗时机把握的十分到位,但胜负的天平此时却不是兵力多寡,而是双方领导人的胆气与经验。
突厥兵患确实棘手,但再危急也比不上几个月前玄武门的情势,带大军横扫中原的统帅李世民的作战经验与对敌方心理的把握远非只会抢夺侵扰的颉利可比。所以李世民此时再次孤注一掷,敢囚禁突厥使者,更敢只率区区六骑入敌营。而这份从容淡定英武霸气就在于他断定颉利不敢贸然行动,抓着突厥的这个七寸,李世民有赌的资本。
所以在看到李世民仅率六骑赴会的时候,大臣萧瑀下马固谏,李世民却从容一笑胸有成竹的说:吾筹之已熟,非卿所知。突厥所以敢倾国而来,以我国有难,朕新继位,谓我不能抗御也。我若示之心弱,闭门拒守,虏必放兵大掠。故朕轻骑独出,示若轻之,又震曜军容,使之必战,出乎不意,使之失图。虏入我地既深,必有惧心,故与战则克,与和则固。制服突厥,在此一举,卿且观之。
这份举重若轻,这份沉着谋定,不得不感慨久经沙场百炼成钢的李世民的胆气与豪气。而与此对比,颉利可汗虽然准确把握住了时机,但实际仍是勒索钱宝的短视之徒。两人一比,高下立判。
虽然几乎以一人之力解决了突厥大军压境的危急,但李世民是付出了代价的,金银布帛尽数交于突厥,让其心满意足得意洋洋的撤军,钱财的这点代价对于李世民来说,无足轻重,但在他轻松自信面色下,则是与贼寇签订城下之盟的屈辱感,这种侮辱对于百战百胜又新登基的李世民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看着突厥大军撤退的滚滚尘烟,渭水河畔的李世民沉下脸来,他向苍天立誓:不灭突厥,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