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永川东到重庆西
从城市中脱离而出的一个标志是:个体能够准确地分辨出周遭的声音所属,在黑暗的高铁车站中我如是想到。这地方是位于重庆到成都高铁线上的一座小城,和许多小城一样,中央区固也称得上繁华,在郊的高铁车站却又荒寂如孤败的树。站台上十米一灯,检过票的人三三两两伫在黑暗中,除开胶漆的情侣,再没人说一句话。首先能分辨出风和五月燥热早蝉的声儿,其次是一个人用力吹口哨的声音。那个大叔究竟算是警卫还是勤务——每当有人接近候车的黄线,他会用力吹哨,以示警戒。这大叔每天就这么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上,送走十数辆列车,有的车在这小站上不加停留,于是接近300千米时的高铁裹带上千人对呢喃的情话、沉静的独处、随意的进餐、温柔的教诲、对重复奔波的倦怠、或者由目的地产生的新曙光般的希望,在一秒之内与大叔全部擦肩而过。倘若大叔把自己的工作当作非连续的, 他必须花精力把这群人和下群人、这车人和下车人分开,他必须人为地赋予这些对象不同的特征:去往成都的人和去往重庆的人,傍晚出发的人和中午出发的人,可是要具体到一天的工作中,这种区分过程何其劳心苦力,有甚意义?让自己的大脑正常工作,最好是把所有的过客看作一样的人,甚至一个人, 他们没有区别,也不需要有生命力,工作是很单纯的:让他们远离黄线。倘如此,工作就连续了,也容易得多了。
同一道理,城市之间是连续的吗?倘若我们认为不是,就需要在飞驰的列车上注意到城之间的界限:无论是北国百里麦田,还是南国静水流深 ,倘界限本身无甚特征——例如这川渝之地的城郊,无非是高耸的电线杆下错错落落的农田,庄稼既不高大紧实也不柔媚拂风,总是有山却又低低矮矮——事情就麻烦了,我们会想:乏善可陈的,干甚么多看它一眼呢? 如此,同质化的边界本身也被忽略,这个城和那个城甚至别的某某城,都可以说为一。
黑夜中我注意到到列车窗外的灯,此车最后途径三地,永川、璧山、重庆。经过城市,窗外黄灯煌煌如浩瀚星海,经过乡村,灯寂然如重庆上空的三两晨星,其间忽明忽暗,在飞驰的列车上都是几瞬而已。然而蓦地一下所有的灯竟全熄入了黑暗,车窗上只能看见邻座呆然沉睡的面孔,如盂兰盆节浸在河里的塑料花灯一般 。我想这黑暗要么是一个隧道,施工精密穿山而行;要么是一片无人开垦的荒原,坐落在这三地之间的未知某处 。我知道是前者,但不知怎么,我想象起了倘是后者该当如何。
于2021.5.4晚 某复兴号上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