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报
把叶策龙的故事写到抗日期间吧,这样安全
洪军被打死的时候,我爹吓尿了。
黑狗子们用带铁头的皮带摔打洪军,用带铁掌的皮鞋踢他,用拇指粗的铁棍抽打他。
我爹听见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他就知道洪军活不成了。
他后来跟我说,以他多年从医的经验来看,那是头盖骨碎裂的声音。
头盖骨里封印着人的灵魂,一旦头盖骨碎裂,灵魂就会冲出去。
我爹说他就看见洪军的头顶上飘起一股青烟,那就是洪军的灵魂。
我说得了吧,你这封建巫医。
这是1942年的事,那会日本人委任了一个叫于中村的人到黄粱县担任伪政府的县长。
于中村,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日本人,所以取了这么一个不中不日的名字。
他一来就搞清洁运动,扫清一切南京和延安在黄粱县的余毒。
号召大家相互揭发。
本来这事跟我爹没什么关系,但是还真有人把他举报了。
举报他的人就是洪军。
洪军是我们邻居,小时候每天晚上都哭,一哭一个通宵,他爹洪大业请我爹去看看,我爹只看了一眼就说是他哥哥闹的。
洪大业一下子就愣住了,他们家从河南搬到这儿来,没有人知道他还有老大洪海。
我爹说他哥死得屈啊。
老洪立刻就给我爹跪下了,哭着说洪海是个瘫子啊,那会家里实在养不起两个孩子,就把所有能吃的都给了老二,眼看着老大饿死了。
我爹说虽然你出于无奈,但老大怎么能甘心,他每天都要找老二来说道说道。
老洪就问那怎么办。
我爹说都是你的骨肉,我就不能用驱逐的法子,我把他招来,你们父子自己谈吧。
那天晚上,我爹和老洪关在一间屋子里,紧闭房门,拉上窗帘,独点一盏小灯。
那天晚上就听见老洪如泣如诉地哭着、哀求着。
第二天就相安无事了。
后来洪军长大了,老洪经常给他提起这个事,告诉洪军你还有个哥哥,当年大饥荒,饿死你哥哥才保住了你,你不要忘了啊。
洪军还来问我爹是不是真的,我爹说当然是真的,当年还是叶大夫给你治病呢,叶大夫当年可是给孔祥西都看过病的人。
洪军就把我爹给举报了,说我爹是南京特工,潜伏在此,证据就是给孔祥西看过病。
我们家立刻就被抄了,从我们家翻出了一面“妙手回春”的锦旗,落款就是孔祥西。但是一来这里有个错别字,二来没找到电台,三来我爹也不肯招认同党。
伪政府的黑狗子黑狗子们不甘心,对我爹进行各种侮辱和殴打。
我爹是个没骨气的人,人家说:“叶攀龙你这个蒋介石的走狗,你是怎么给戴笠发电报的。”
我爹陪着笑脸说是是,我是一条狗,我靠写符咒给他们发电报。
符咒做不了证据,伪政府的黑狗子们说你学狗爬,我爹就在地上绕着圈儿的爬,一面爬还一面像狗一样喘气。
黑狗子们哈哈大笑,直到后来洪军被抓,我爹才不是他们拷打的核心。
洪军自从举报了我爹,后来接连举报了四五个人,伪政府清洁运动办公室主任,刘共荣亲切接见了他,夸他是后生可畏。
很快,洪军小小年纪很快就成了黄粱县抓间谍小组成员。
直到有一天刘共荣举报洪军写过一篇《满江红》,有意宣传抗日。
后生可畏的洪军变成了没有后半生的小伙子。
他跟我爹一样成了批斗台上的主角。
他当然跟我爹不一样,他是个年轻人,年轻人脾气暴躁。
他在批斗台上破口大骂刘共荣,说他污蔑,骂他混蛋。
黑狗子们于是就举起了铁棍、腰带……
我爹看见那些武器雨点一样打在洪军身上,吓得他浑身像筛糠一样,一泡尿从裤裆里流了出来。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爹身子还在发抖。
我说:“又没有打你,你不至于吧。”
我爹说:“我不是怕挨打,我是怕这么调查,查来查去,迟早查出我不光给孔祥西看病,还查出我给戴立以及陈果副看病的事儿,到时候装死狗也混不过去了,恐怕连你也遭殃。”
我吓得一个激灵。
我爹看着我说:“咱们不能这样了,咱们也得去举报。”
我说:“举报啥,凭什么举报?”
我爹说:“用洪军来举报。”
我爹松开手,一股青烟从他手掌袅袅而出。
“这是洪军的魂魄。”
那青烟慢慢变大,轮廓颇像洪军,我吓得怔住,不敢说话。
我爹问:“洪军你觉得冤不冤。”
那青烟动了一下,飘渺的声音说:“冤。”
我爹点点头,很严肃地问:“你给我当耳报神,我让你报仇怎么样?”
那青烟又动了一下,说:“行。”
我爹打开他的医箱,竟然从里面拿出一个木头小人。
那青烟慢慢融在木头小人身上。
我爹慢慢把小木头人放回箱子,很认真地吩咐我:“以后吃饭的时候,也给他盛一碗。”
“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们家的平安符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将一碗米粥放到药箱上,过了半个小时,端回来,根本就没有人吃。
我爹说他已经吃过了。
当天晚上,我爹将木头小人放在窗外,一会我再去看,就不见了。
第二天天亮,我爹打开药箱,那小人却平静地躺在里面。
我爹将木头小人放在耳朵边,似乎在聆听什么。
过了一会,拿下来,夸奖道:“干得不错。”
有爹先去找了刘共荣,偷偷告诉他:“你不要以为你改了名字叫刘共荣我就不知道你原名叫什么,你原名叫刘中正,你说你跟蒋中正什么关系?”
吓得刘功荣脸色都白了。
我爹得意地说给那小人听,小人却很愤怒。
我说他愤怒什么。
我爹说他愤怒于我不去举报刘共荣给他报仇,我告诉他我只为自保,不想害人,他有点失望。
刘共荣却先到我家来了。
他带着一大帮人对我爹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
赞扬我爹医术高尚,再世华佗,妙手回春等等。
我爹感激涕零,就差下跪了,完全是一副奴才相。
临走的时候,刘共荣让所有人都出去,单独跟我爹谈话。
我爹后来告诉我。刘共荣就说了一句话:“别跟我玩耳报神, 我玩得比你好。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就行。”
我爹的脸变得煞白,当天晚上,他拿出木头小人,跪在地上哭:“原来他也会炼耳报神。你这仇报不了啊,当年他处心积虑害死你,其实就为了拿你炼耳报神,没有想到你的魂魄被我先藏了起来,他才没有得逞……。”
木头小人突然纵身一跃,跳了起来,穿破窗户纸向外跑去。
你去干什么?我爹跑出去,喊了一句,突然想起这事不能声张,赶忙闭嘴。
当天晚上后半夜,我们正睡觉,听见窗户上砰地一声,那木头小人又飞了回来。
我爹急忙起床,捧起那木头小人,放在耳边,细听一阵。
脸色大变,摇头说:“不行,不行,这太缺德了……我一定遭报应的。”
那木头小人面容变得狰狞起来,在我爹耳边气急败坏地说着什么。
我爹脸色顿时惨白:“你要去举报我……好吧,好吧,我同意你。”
我问咋了。
我爹摆摆说睡你的吧,明天一大早咱们家要来大人物了。
果然第二天刚亮。
三辆吉普车停在我们家门口。
下来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把我们家包围了。
然后来了一辆吉普车,从车上下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
这个男人西装笔挺,头发中分,还闪着油光。
他屏退手下,一个人走进我们家。
说话文质彬彬:“在下于中村,见过叶攀龙阁下。”
阁下?我爹愣了一下才听懂他这中日结合的话。
听说这在中国古代和日本现代都是一种敬称啊。
我爹脸都红了,局促地笑着:“我不过是个封建余孽。”
于中村问:“听说你会炼制耳报神。”
我爹说:“那都是封建迷信。”
于中村说:“鄙人想要一个玩玩,烦请你帮帮忙。”
我爹说:“炼制很容易,关键是选对人。”
“什么样的人才行?”
我爹说:“这都是正人君子不屑干的事情,自然要选一个爱好告密、善于告密的人。”
“你有没有人选?”
我爹说:“我觉得刘共荣主任骨骼清奇,相貌不俗,是这方面的天纵奇才……”
于中村转身就上车走了。
这就是洪军的复仇计划。就在那晚,他跑出去托梦告诉黄粱县伪政府的县长于中村有种东西叫耳报神,可以打听一切秘密,我就是,炼制人是叶攀龙,但是我不是最佳人选……于是第二天就找到了我爹。
刘共荣不是我爹举报的,是被县里追查下来的。
罪名是贪污。
在查抄家里东西的时候,发现他贪污了皇协军的军粮五吨。
于是就开了批斗会。
有人拿着一柄大锤敲开了他的天灵盖。
我爹站在旁边。
他就看见一股青烟升起。
伸手就抓住了。
回到家里拿出一个雕刻好的木头小人,正要做法将魂魄附上。
洪军那木头小人猛然跳起来,在刘共荣的魂魄中一阵穿梭。
刘共荣的魂魄立刻变得七零八碎,不成人形。
我爹一把抓住那木头小人:“他的魂魄散了,做不成耳报神了,我怎么向人家交待。”
木头小人的露出一丝冷笑。
这时于中村走进来,看见我爹手里的木头小人,高兴道:“这就是耳报神吧。”
洪军飘渺的声音说道:“愿意为皇军效劳……”
于中村哈哈笑道:“太好了,以后我就能找到一切对皇军不利的人了。”
拿过那小人就走。
到门口又回头对我爹道:“不要说出去。”
洪军的声音道:“只有死人才说不出去。”
于中村回头看我爹一眼,有点尴尬地笑了一笑,说:“不会的,不会的。”
那吉普车一开走。
我爹就扑向他那药箱。
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
这箱子的底下铺着一张黄纸,上面画着曲曲折折的符号。
揭开这张黄纸,下面押着一个小纸人。
我爹自言自语说:“老洪啊,对不起了,当年你苦口哀求这大儿子让他放过小儿子,大儿子就是不答应,那时候我觉得你这大儿子真是狠毒,现在看来,最狠毒的还是你这小儿子,我得把你大儿子放出去了。”
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了小纸人。
立刻纸片上腾起一股黑烟,顺着门口冲出,直追那吉普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