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杂缀|寻找故乡的原风景

我一直在寻找故乡的原风景，在我发现山乡巨变以后。随着时间麻木而迅疾的消逝，我寻找得越来越久，也越发现这寻找的徒劳。

大概有五六年了吧，我开始有意识的重回那些记忆中的地点，记忆可以追索到记事以来，童年，少年……

从幼稚园、小学、初中，到高中，我一直生活学习在这方圆两公里的土地上，切身感受到熟悉的风景在消失。譬如说，我读完幼稚园，这幼稚园就取消了。读完初中，初中就被并到了别的学校。后来，小学也搬迁了。多年求学生涯，剩下只有一所封闭式管理的高中，毕业多年，我回去寥寥几次，在那里实在也找不出自由而快乐的记忆，总觉得那一花一树都有题海陷阱埋伏。总之，随着读了三年的幼稚园、六年的小学、三年的初中逐渐消失，我竟然失去了十二年美好的记忆。我在方圆两公里的土地上，失去了故乡的大部分风景。

学校以外，是一大片海域，以及无边无际的伶仃洋畔红树林，小伙伴和我骑着机车，整个夏天好像都不能看完那一棵棵树。这样广袤的自然，应该可以长久于世吧，我隐约觉得。没多久，在房地产开发浪潮中，这整片树林和湿地从海边消失了，让我久久未能相信。

面积小一些的风景呢，也是有的，譬如我们耕种的田野，集体的山林。说起田野，我们村子的是早就被席卷一空了，路面是水泥地，河涌沟渠覆盖了水泥板，家家户户都早已农转非，很难找到“乡村”“乡愁”的对应物。

至于山林，我尤其喜欢何家生产队的那片缘溪小树林，小树林环绕着古朴的村落，这元明清民国以来历史不间断的村落，有我许多好朋友。小树林对面是一个小山头，是我的几位代耕农朋友的家，他们住在无人耕种的山地。站在小树林，总能感觉到身在朋友中，总能朝着我的朋友的家大喊：“山顶的朋友，我在这里。”

近些年，余客居城北，去年春听闻小树林被开发了楼盘。我赶回去看，果然见了销售中心，不见了树林与小山。登楼，四望是小溪，我的故乡的原风景，仅剩这一点了。我想买一个望溪的单元，没想到疫情下开盘价格却不低，稍一犹豫，价格已翻了番，并且再望不见那熟悉的溪子了。一时间，我觉得天高地迥，故乡遥遥。

这两平方里的土地，我生活了那么多年，如今却不能找回一点熟悉的风景了。我开始每日每夜觉得自己漂浮不定，无处是归程。

再往外，是镇上的旧集市，旧书市，以及趁墟的记忆。那也是我的亲切的怀念，可那里并不是我的故乡，我们与镇上所用的方言不同，每次到镇上我都感觉格格不入。乡音不同，很难在镇上找到乡愁。实际上，我们村子原来并不属于本镇，后来才在区划调整中并进来，我们很难融入不属于我们的城镇环境。

镇上再往外呢？小时候，父亲常带我去伶仃洋畔，在海边烧烤。这个海边，就是跨过了镇上的另外一个村子入海村。我们与这村子说着同样的方言，因此来到入海村，我总是倍感亲切，好像回到了一个隐蔽的家乡。但这几年来，入海村迎来了大开发大建设，到处都是工地、泥头车，沙尘滚滚，飞沙走石，于是我一年难得来一次。

今年五一，妻再三要来，说有一个湿地公园很好玩，小嘜很喜欢。湿地公园我去过不少，总觉得很怪，既不够原生态，又不够人工，处处透露出未完成的斧凿痕迹。特别是新栽的树，撑着支杆，好像工业园区。我真恨透了这种“风景”。

不过我因为没有带小嘜外出旅行而正愧疚，于是决定去湿地公园看看，只要他开心就好了。父母的价值，不就是一切为了子女吗？但很快发现，这一次的湿地公园之行对于我有着更为巨大的意义，甚至可能会影响我今后的人生，因为我在这里找到了故乡的原风景。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

去湿地公园的路，多年前我已走过，现在仍是砂石路，但往来车辆川流不息。到了公园门口，横亘着入海河道，这就需要坐轮渡了。我们推婴儿车上船，平稳驶过河面，登上了小岛。正如一切湿地公园，岛上除了必须的桥梁、栈道、休息站，没有更多人工造物。但它天然的是我故乡，有湿润的海风，海风整个下午吹不停；有熟悉的植被，码头几株红花楹要开花了；有极目的开阔，望见了海边村口的小山头；有亲切的乡音，保安告诉我月薪四千多每天很闲适。悠然见南山，就是这样的生活吧。

这小岛环绕小河，像极了童年我家被溪子环绕的木屋。走在这岛上，像极了走在童年的故乡。此地也并非他乡，只在我童年十来公里开外，风土人情，一一俱是故乡旧模样。

抬头望，在这小岛上，望见了故乡，也身在此故乡。低头想，住在这附近，来公园当个保安，吹吹海风，也可以苟全一生。

整个下午，我都活在故乡的原风景，我离开这风景十五年了，渐渐有些陌生，可一旦遇到了，即能确凿无疑的肯定，就是它。

逝川经过了，仍有旧风景，正可一一去寻找，找到了，仔细寄存在心上。海风中，妻说朋友去杭州旅行了。我突然想起西溪湿地公园，一个集城市湿地、农耕湿地、文化湿地于一体的国家级湿地公园，好像正在召唤我们。我们需要去看一看，那里有别样的原风景，是朋友阿芸的故乡，是朋友菁菁的故乡，是许多好朋友的故乡。我找到了故乡的原风景，迫不及待要去告诉朋友们了。

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再来我的故乡看一看吧，我的亲爱的朋友，让我为你殷勤探看。我也要到你的故乡去，你一定也有你的魂牵梦萦的原风景，等待与我共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