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母亲，也要独立

　　英国作家蕾切尔·卡斯克在《成为母亲》一书里说道：“母亲是我们的故乡：有时，我抱着自己女儿，试着为了她去理解这种归属感，感受自己的可靠与固执，并捕捉自己的气味、形状与气场。”作为母亲，我也花了很长时间去寻找这种归属感。

　　犹记得，孩子出生之际，躺在手术台上，麻药尚未起效，我哽咽着，眼泪哗哗流。医生打趣：“眼睛流汗了哟。”在沉入酣眠之前，我脑子里遐想的是未来一家三口放风筝的画面。

　　一颗种子撒播在身体里，感知着每天的变化，渐渐地长大。这个过程，让人慌乱，也让人喜悦，孩子代表了一个全新的未来。我憧憬着，将可能的阴影丢弃在一边。

　　宝宝爬到了高凳上，然后仰面摔了下来，脑袋磕在了地板上，凳子砸在她的身上，蕾切尔的心脏几乎停摆。我也遭遇了相似的一刻，蝴蝶抖动了它的翅膀。我的宝宝成了一个病恹恹的孩子，每年要住院几次，沉重的负罪感、疲惫感和阴郁、怒气、糟糕的情绪笼罩着家庭，有时候，我甚至会后悔，为什么要成为一个母亲。

　　照料孩子这件事的核心是一场考验。你永远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好奇心是孩子最珍贵的品质，我要怎么鼓励他对这个世界天真地碰触，同时又保护他，让他明白那些潜藏的危险，还有拐角处隐匿的黑手。我以为做足了准备，然而，一次疏忽就足够毁掉一切。

　　为了照顾孩子而离职的女性，从来都不会是少数，我不知道别人的情形怎样，我的情况大致符合传统以为的幸福观念。我的丈夫是恋家、顾家的男人，他也喜欢宝宝，经常照顾孩子。这样就够了吧？如果还有什么不满，那岂不是太不知足了呢？

　　那些微妙的感受，如何表达？日本作家角田光代洞察幽微，吐露了家庭主妇的心声。《坡道上的家》的主角里沙子恰巧成为安藤水穗溺杀女婴案的参审员，在她把水穗作为参照的对比的过程里，里沙子逐渐意识到了家庭结构里女性地位的不公平。

　　社会对女性的压迫经常是无意识的，女性自己也难以觉察问题的根源，无法诉诸于口，在大众看来，更是以习为常，本就天经地义。连孩子都带不好，是多么没用的母亲啊。人们脱口而出的唐突言语，下意识的贬低和取笑，一点点消解女性的自信心。仿佛，身为母亲，“有用”之处，就是带孩子。这样，就是母亲价值的全部吗？就是女人的全部吗？

　　读林徽因传记，我唏嘘于林母何雪媛的命运。她空有一副端正的容貌，既难得到丈夫的爱情，也讨不来身为名门闺秀的婆婆的欢心，连女儿对她的怜悯里也藏着一丝看不起。时光荏苒，千年、百年、数十年，女人们就这样走过一生。把丈夫和孩子当作天空，看他们在阔远的世界遨游，留在原地的妻子与母亲，与他们的分歧不断扩大，如果无法填补，会怎样呢？

　　蕾切尔在《成为母亲》里还说过：“若父母的爱是一切爱的蓝图，那它也是一种对于自爱的重新演绎、修订和调查。”日本织染艺术家志村福美思慕着这门古老缓慢的手工行业，愿为做一色而用尽一生。曾经，她的母亲为了家庭的安稳不得不放弃心爱的织作，福美亦有受困而束缚之时，她的幸运是可以比母亲走得更远，“义无反顾地做下去吧。”她对自己说道。

我想，在爱的蓝图里，我们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位置，不可缺少的，无法替代的，我就是我，首先作为独立的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