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埃及记（40）正在消失的“烂尾楼”

By 零林

多年以后，再次来到埃及的你，或许将见不到那种极具当地特色的建筑景象——

路边一排排红砖毛坯房，杂乱又拥挤，墙面斑驳，钢筋暴露，没装窗架和玻璃的窗户如同黑洞，盖了半拉子的房顶杵向天空，整幢楼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然而就是这样的“烂尾楼”里，住满了人家，吃喝拉撒，嬉笑怒骂，日复一日，安然自得。

这样的景象也不只在大城市开罗，在其他的埃及城市，甚至在众多的小城镇、乡村，不封顶的毛坯房同样随处可见，但住在里面的家家户户，日子也都过得好不过。

不过，一场指向这些“烂尾楼”的清除行动，如今已在全埃及接续推进。尤其是不久前发生了一起严重倒楼事故，使这项行动进一步加速。

那是3月底，开罗一栋10层的民房倒塌，造成至少25人死亡、25人受伤，房主随后被逮捕。

根据事后的官方调查，这栋楼违反了多项建筑禁令，比如楼房底层未经许可被改造成了一家制衣厂，为了扩大厂房面积，不少支撑整栋楼的梁柱都被拆除了；楼房在短时间内被房主加盖了7层（最上面的4层属于违法加盖），导致地基严重超载，最终倒塌。

为什么埃及人会住在这样的楼房里？为什么埃及的违规建筑会这么多？

这还得从过去的一段历史和当地的政策说起。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埃及就迎来了人口急剧膨胀。为了生存或者寻求更好的工作机会，大量的人口涌向开罗等大城市，住房的严重短缺就导致了违规自建、扩建的楼房越来越多。

根据当地的法律，盖好的楼房要收税，而判断楼房是否盖好的标准就是楼房封顶。

所以，国有政策、民有对策，埃及人于是纷纷盖起了不封顶的楼房，主动“烂尾”。住在里面，一来可以不用交税，二来以后人口多了、或者又有钱了，还可以继续往上加盖。另外，埃及长年不怎么下雨，也不用担心屋顶漏水的问题。

慢慢地，埃及不封顶的“烂尾楼”越盖越多。尤其是10年前的埃及社会动荡时期，政府都自顾不暇，很多埃及人趁此机会疯狂盖楼，胆大的人甚至私占国有土地、农村耕地来建房，而且都不封顶，等待机会继续一层一层往上加。

有国内的人曾担心地问：埃及人住在这样不装窗、不封顶的房子里，难道不怕遭偷盗吗？

这自然是有些杞人忧天了，也是被国内到处可见的防盗门防盗窗留下认知烙印了。其实想想，住在这样楼里的埃及人家，屋里又有什么可偷可盗的呢？

也有人问，埃及政府对于违建问题不闻不问吗？

自然也不是。其实在当地的法律中，对建筑质量和用途都是有严格标准和规定的，肆意加高楼层也是不允许的。

只是，违法加盖的现象普遍存在，法律监管的准绳也弹性十足。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监管部门对于违建都是罚款了事，有时候也会事先做个评估，评估认为符合建筑标准的，罚点款也就默许其存在了。只有一看就是危楼、眼瞅着就要散架的，才会强行拆除。

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根据2020年9月埃及官方的一项统计，埃及违规自建、改建、扩建的建筑，总数已近2000万套！

危楼不可靠，事故终难免。

住在这样的“烂尾楼”里，缺水和断电的问题时常发生，失火和倒塌的危险也随时出现。开罗有一个机构曾做过统计，仅2014年至2016年，埃及各地就发生了661起建筑物倒塌事故。

危险重重之下，终于，埃及政府对于建筑违建和事故频发的问题忍不了了。

埃及总统塞西在2020年5月的一次电视讲话中直言：建筑违建比恐怖主义还危险。

这便是近期埃及向“烂尾楼”宣战的开始。

2020年上半年，埃及开展了一轮违法建筑集中整治，理由有两个：一是很多非法建筑物占用农田和国有土地，必须清退或者申请合法化；二是大量非法建筑物存在危险，必须清除或修缮以保障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于是，几个月内，近1.5万座违法住宅、2万多座建在农田上的非法建筑物被拆除，6000起涉非法违建的诉讼被提起。

也就是说，约3.5万座埃及“烂尾楼”就这样消失了。

不过，埃及总理在这项行动的阶段性总结中说，由于历史和其他原因，埃及农村和城市的集中居住区中，50%的建筑都是未经规划的。这一轮集中整治，拆除的都还只是些无人居住的违规建筑，还远远没有解决埃及严重的建筑违建问题。

因此，行动还要继续。

根据埃及官方的安排，后续的行动将包含几个方面：

一是在开罗、亚历山大等大城市，今后一段时间将严格审批建筑申请，在一些违建密集的区域，一概暂停建筑审批。为了监督违建现象，埃及甚至专门成立了一个卫星监控中心，专门检测城市各个角落是否新增了违建；

二是继续针对现有的烂尾楼进行区别整顿，能合法化的就履行合法化程序，该修缮的就修缮，占用农地、安全无法保障的则限期坚决拆除。

如此一来，一边是不让新建、一边是定向清除，埃及的“烂尾楼”自然就要加速消失了。

对于那些已经住在“烂尾楼”里的人、或者这些房屋的主人而言，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筹钱，申请将自己的住宅合法化，要么等待着房子终有一天被拆除。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两个选择哪一个都十分艰难。

然而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根据埃及媒体的报道，过去7个月多里，埃及政府已经收到了超过200万份房屋合法化的申请，收取的费用超过了160亿埃磅（约人民币66亿元）。

整治、清除“烂尾楼”的同时，埃及政府也在努力寻求破解老百姓住房难的问题。

比如塞西总统在指示相关部门继续加强整顿违规建筑的同时，也要逐步建造100万套住房，逐步实现“每一个想要一套住房的埃及人都能有一套”。至于资金来源，很大一部分就是来自那些违建房屋申请合法化的收费。

这应该算是埃及版的“居者有其屋”梦想吧。

如果这个梦想真的能实现，那么多年以后，埃及这些不断清除的“烂尾楼”，是不是就真的只存在于历史的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