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图书馆
一篇旧文。傍晚,趴在教室睡着了。梦里我在绕圈,就是在图书馆。醒来把这篇文翻了出来,把梦里的呢喃重新敲了上去。是梦话,也就是只能在梦里才会梦到的话。
我总觉得,在图书馆找一个有充电口的位子比早八爬起来上课还难。 经常,我很早就过去了,然后开始从一楼往上一层一层的摸索。那种带有充电口的位子一般都在墙边。从图书馆大楼中间的楼梯上一层之后,我就会直走到最近的那面外墙的那一列桌子,然后再一个个走过,寻找数量不多的空位。绕完一圈没有,我再上,再绕一圈没有,我再上,继续一圈又一圈的绕着。我总觉得这像朝圣,像我在西藏看过的转经。经文被放在转经筒里,信徒虔诚的转过经轮,每转动一次就表示念了一遍筒里头的经文。而我转过一圈又一圈的楼,我想我的这种姿态,就像他们一样。 只是带有充电口的位子总是很难找。每次抱着电脑走进图书馆,我都在默默的祈祷今天能够让我顺利的找到一个带有充电口的位子。但比这更甚的是,有时候我还得承受得而复失的苦恼——当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无人的,带有充电口的位子的时候,插上充电器,电脑的电源却显示毫无反应。这无疑是在表明,这个充电口其实并没有电。这也意味着我又得重新抱上电脑,再继续绕着图书馆寻找下一个位子。 不过话说回来,我老往图书馆跑,并不是因为我是什么好学生。恰恰相反,我是个从来不去上课的人。当然这话说得可能有点死,我也不是完全不去,一般每学期最开始的两节课我还是会去的,看看这些新的专业课的老师是不是一样的无趣。不出所料的话他们都将是幻灯片达人,对着幻灯片念一念这节课到底学什么,你们应该怎么学习怎么对付考试云云。当然,对老师也不能一竿子打死,也有老师讲的蛮不错。只是我习惯不去上课,早就无法集中注意力听一节四十五分钟的课了,所以其实那些蛮不错的老师的课我也就不去了。我就呆在图书馆里。我之所以选择图书馆而不是宿舍,或许是因为我们宿舍实在不是个好地方。室友偶尔会打游戏,吵吵闹闹;他洗完衣服也总不晾起来,就放在几个盆子里,盆子丢在宿舍本就不大的空地上,向空气中散发着潮湿的气。要出校门也不容易,我们校区在这座城市的城郊,十年前周围还是田野,现在是什么样,也是可想而知了。所以我只有去图书馆坐着,早上去了,中午傍晚出来吃顿饭,晚上再回去。 我去图书馆,要么趴在桌子上睡,要么找到属于我们学院的那一片书架,摸几本书来看看。我一般不怎么看那些正在学的专业课的书,那些课需要的只是考前突击。那些课最后大家的成绩都差不多,差的七八十,好的八九十。顶重要的是,我发现自己认真跟着老师学,考八九十分的时候理解不了那些东西,不认真学,考七八十分的时候还是不能理解那些东西。上大学前理科一直是我的强项,不上课不看书,做着做着作业题,也就会了。大学我还是学理科,纯理科,密密麻麻的数学表达式,让我丧失了高中的那种悟性。第一学期那老师给我们说,先记住,以后就懂了。第二学期我又遇到那东西的时候,我依旧没懂,还忘了之前记的是什么了。 不过还好,可以突击,可以死记硬背对付一下考试。只是对我而言死记硬背对付考试有什么用呢,再去读一个这个专业的研究生?似乎也没有必要。有时候想着想着就想起了填报专业时候爸妈的委婉提醒,爸妈开明,填了个纯理科也没管我,只是让我想清楚,想清楚了再填上。我确实想清楚了,只是我没变,我之前想的那样东西变了,变得渐渐陌生,变得我不再熟悉他了。 绕了一圈,一楼没有我想要的空位了,连接一楼和二楼的手扶电梯也坏了。找到消防通道往上爬,我想起了我曾经和我叔吐槽过这一切。 但我叔只笑。 我知道埋怨没什么用处。这让我想起了我的高中老师,一样的话我仿佛也对他们发射过。甚至我还能够记起来,在高中时候也是在每次上楼梯时我会想这些,高中连接五楼教室和一楼大厅的楼梯,不知道盘亘了过去我多少内心的怨责。只是到底是他们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我至今也没有答案,可能这次也没有。 到二楼了。 转过第一排书架后面的拐角,我循着墙,继续搜寻我想要的位子。 事情总是这样混在一起,好的,坏的,你想要的和不想要的,为了区分他,找到他,总得花不少气力。不过对大多数事情,我们好恶的转变迅速到让人惊异,或者说其实没什么好恶吧,只是偶然喜欢,想做,或者不想。所以即使一切整整齐齐,最后可能也并不如愿。 这种好恶最典型的就比如美食,比如爱好,比如突生的情愫。 我们大学是综合性大学。综合性大学一个最明显的好处,就是男女比例几近一比一。在图书馆也有不少漂亮的女孩,我闲下来时偶尔会瞄两眼这些女生。前两周我干了件特别蠢的事,是一个棕色的头发的女孩儿,长得很清秀,精致的妆容展现了对自己的仪式感。我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想偷偷拍一张女孩的照片,然后发给我朋友,给他讲讲我在图书馆遇到了一个多漂亮的女孩儿。只可惜我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偷拍人,手法拙劣,一下就被发现了。 她说,拍啥?我看得出来她忍住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我说没啥。我和她都压低了声音,在图书馆,只有这样的说话声才能最大程度地减小对其他人学习的影响。她笑了,看着我。我把书和电脑都丢进了我的包,拉上了包的拉链。她的声音压低了就是丝丝的声,像蛇一样,让我听了不舒服。当然,我自己刚刚也是这样回答她的,我自己也像条蛇一般。 我想起夏天,学校里的女孩儿们很喜欢穿裙子,紧身裙、斜裙、短裙、长裙。女孩儿们走在路上就像模特一般。偶尔我会看两眼,然后把眼睛挪开。有段时间我很想搞清楚为什么我会想看漂亮女孩儿,后面我得出的结论是,这只是单纯的生物化学过程,这些光信号刺激了我的视觉细胞,视觉细胞把这些信息转换为电信号,送给我的大脑处理,大脑的奖励机制再给予身体正反馈,如此往复。 在这种时候把自己想成一台死板的机器或许是一件好事,我宽慰了自己偶尔想要盯着那些女生看的冲动,毕竟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回路,只是每种神经回路所特定反应的人的种类不同,仅此而已。 但有时我看着又会觉得恶心,这是因为偶尔的,一种道德负罪感就会开始占据我。我老从这里就开始想到爱情,我想如果我爱的人也被其他的目光这样看着,也被其他的脑袋这样想着,我是不是能够接受。爱情必须有排他性的忠诚,但我不能阻止那些并非是两个人发出的事的发生。而且如果我自己也曾经或者将来会继续是这种令人讨厌行为的发出者,我自己也会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这可能牵扯到关于拥有,但这是件多么奢侈的事。这种奢求代表着结果,代表着稳定。就像这个时代其他一切受人追捧的事一样,铁饭碗工作,自己的车子、房子······期待拥有自己的东西、稳定的东西,可能是好多好多人的诉求。钱就是这样被需要的,即使他会通货膨胀,会贬值,但或许他不会无缘无故地长着腿离开我们,当然,这只是一个侧面。稳定,稳定,稳定。稳定也总伴随着一眼望穿的未来,平静的,没有激情的未来。但回报是你能够抓住什么,能够被允诺什么,而不是什么都没有。 人如果想做无根之木,那必然是痛苦的。不但来自于内心那种面对未知的迷茫,也一样会来自于外界。因为外界自以为好心的规劝总是带刺。当一种逻辑向你逼近的时候,你会从他的反光中看出太多与自身逻辑的冲突。只言片语的把握实则只是真空,当大脑有一天把这些信息放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就会开始打架。偶尔你会觉得他们其实是有道理的,但这些想法也让你惧怕,甚至让你感到羞耻。就像一个身着铠甲的人突然路遇了另一群或许熟识或许不熟的人,他们让你停一停,寒暄两句。然后他们注意到了你的铠甲的不同,开始指指点点,然后略带挑衅的把刀剑举起,冲你的铠甲比划着,仿佛在进行一次预演,试图说明这铠甲是多么的脆弱和无力。 “这种铠甲始终都有这个问题,你看,这个角度,一刀下去就没命了。” “是啊是啊,而且你看肩膀这个位置,这个缝,虽然活动起来很方便,但我有把握,一百步以内一箭可以射穿穿着这铠甲的人。” “不过确实很轻便,穿起来多轻巧,关节也不会受到阻碍,穿着它跑起来挺快的。” “嗯,这头盔我一斧头下去,能给拍成铁皮。” 说着,拿着斧头的人还挥舞着比划了几下。被谈论的着盔者被团团围住,不好推开他们离开,只有报以尴尬的笑容。 电梯轰隆隆地,将我带往下一层。二楼还是没有我想要的位子,所以我再往上了。只是虽然从一楼到二楼的电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不过还好,再往上的电梯都是好的。这能为我节省不少体力。 轰隆隆,我继续想着那段对话,我想着着盔者应该怎么优雅地逃离,轰隆隆,我想到了,或许那里会突然开始下起暴风雨,人们慌忙躲雨,谈论的人们散开了,过一会儿就会忘记这场路上的闲谈。 轰隆隆,其实我讨厌这种声。这电梯的轰隆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传得格外远和格外清晰。而那些听到的人就只能被迫接受它的存在,即使它吵闹,闹得令人心烦,但你却始终不可能冲过去几下把它的电线给拔掉,让它停止运转。我室友说他不喜欢来图书馆,仅仅是因为这里的气味。那种混杂着年代感的纸张的味,让他感觉压抑。他说在这里头,自己就像躺在马王堆里面的干尸一样,嗅着奇怪的像尘土的味道,仿佛周围也突然变成了四封的棺椁,令他见不到光。只是偶尔他也得来,或者借书,或者来接女朋友。多少我们并不喜欢的东西得由我们被迫接受。声音,气味。这种被迫接受或许不是不想干这不想干那的那种承受,而是细碎的,突然像空气一样蔓延的压迫。你甚至抓不到它,也无法对着他挥舞拳头,甚至无法从喉咙里对他喊出一句“X你妈的”。因为那就是一片生命或非生命的幻影罢了。其实从最开始的一件事起,这一切就注定了,就是身不由己的。我们都是被抛到世界上来,从那一刻起我们就需要开始面对他人和他人的后果,不管这个他人是不是活的,你都得遭遇,并且忍受他们。 转了一圈,二楼还是没有,我需要继续往上。 迎着电梯,我瞥见了左手向下的电梯上有个人和我穿着一样的鞋子。还好不是撞衫,撞衫才是最尴尬的事,鞋子还能接受。毕竟人都是先朝着平行的角度看,然后偶尔才会把头低下,看见,哦,原来你们俩鞋是一样的啊。不过还好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是躲不开的,需要忍受的。比如这个与我撞鞋的人,走过,或许我就会忘记他。 三楼肯定是没有我想要的空位的,所以这一层我走得很快。这一层总是聚集了许多趴在桌子上画图的工科生。一个人,一大张图,一张桌子。只是快速地站在楼梯口瞟一眼我就能基本判定,没机会了,可以走了。有时我会忘了这层楼的特殊,还是往里绕,直到看到那一大张图纸平铺在桌上,我才会再次想起来。 当然当然,人不能总记得什么,也不能总念叨什么,甚至不能对那些顶重要的事也记忆深刻。今天我只是想起来这些,明天或许又会忘记。 到四楼了。 我很喜欢四这个数字,我对这个数字的痴迷甚至就像虔诚的教徒。如果世界上有个教派,叫做“拜数字四教”,那我一定会是最大的教徒头子。我对这个数字的痴迷来源于很小的时候的一本不知道叫什么的书,书上说,数字四是古埃及的神数,古埃及人相信这个数字和神直接相关。那天我看着印在书上的数字四,想着现在的我早已记不起来的那些关于这个数字的神秘现象,然后迷恋上了这个数字。然后我也开始寻找关于这个数字的神迹。正方形长方形都是四个角,清华大学北京大学,最厉害的大学是四个字,我们都有四肢,一年有且仅有四季,四叶草是难得的······对不关心的事我们会无意识的忽略,而对在意的事总是下意识的关心。这样的神迹仿佛是必然了,即使再长大我开始意识到这些神迹存在的“可笑”,但我也已经无法摆脱这种痴迷对我的影响了。就像一位严肃的军人即使退伍多年还是会挺起胸膛走路,它就像仪式一样,即使魅影已祛。 在图书馆绕圈,现在仿佛也成了我进入图书馆所需要进行的仪式了。而这种仪式其实不是必需的,只是我的电脑需要电,仅此而已。走着走着,就会走神。这样的行走偶尔也会生出一种孤独。只是我发现人其实是可以忍受孤独的,但是很难忍受永恒的孤独。至少我自己是如此。 在四楼绕了一圈了。我突然记起,这是冬天。我得下去,得下去等等看。我了解它,冬天,那里的空调是最热的,即使,这就是冬天,也没有多少人能受得了。 但我试过,我能。因为我只知道,我的电脑没有电,半个小时也撑不了。
2020年12月29日 写 2021年5月10日 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