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

看不到星星，要从小学念到一半的时候算起。
起初上自然课，还被教育去找猎户座北极星什么的，后来城市一路污染下去，天都不蓝了，一年到头天灰灰，多撒一层铁锈就叫黄昏。青天白日彻底走入历史，黄天黑土则有幸从表现主义变身写实主义。
而江河湖泊其实也好不到哪里，恼人的问题司空见惯，骇人的问题层出不穷。生命之源危在旦夕这样的头等大事尚且没人放在心上，哪里还有闲功夫去管那半点功用都没有的星星。只要小孩子还会唱一闪一闪亮晶晶，这个世界就不算糟。
常年看不到，习惯也就习惯了。嘴里说什么“星罗棋布”，“寥若晨星”，或用一些“斗转星移”这样的大词，其实脑子里根本就没有真实影像。星星怎么样像布好的棋子，早晨又该是怎么样的一种寥落，心里一概不明不白，反正词汇没注册专利，空口说说而已，一不记账，二不要钱，爱怎么用怎么用。
民丹岛的夜车上，不经意看到满天繁星，一车人震撼得陆陆续续摘下耳机，放下手头事，连聊到一半的八卦都停了。满天满天的星星啊，有的小点，密集成团，大颗些，亮些的，在那里显眼地亮着，怪不出了名要叫“歌星”“影星”，茫茫星海里独自光芒闪耀，称“明星”，真正贴切。
星星一直蔓延到地平线上，明暗交错大小相间，本来天似一张穹庐，但是星星的光芒却有千万种，天幕被星星点缀衬托，生出来很多层次感，星空呈现了立体的深度，仿佛能感觉到每一颗的远近。于是头顶那个宇宙的无垠浩瀚，就此真切起来，原来“宇宙”是可以离自己这样近的。
大词必然有大词的动人之处，“星河灿烂”，“璀璨繁星”，并非说说而已这么简单。属于星河的璀璨，是跟开幕式的璀璨烟火璀璨灯光不同的璀璨。星河的灿烂不是匠心刻意，不用打光修片，不像大型规整的文艺汇演，而是有云自无心水自闲的从容，散漫，随意。就是这样无心为之的美，反倒比制造堆砌的美拥有了更多声势，更多气场，一点也不咄咄逼人，就在温柔静谧里面蕴藏了全部的壮观。
真不知道祖先们是有多闲，每天晚上看啊看啊看，竟能看见斗转星移，浪漫起来就能幻想关于爱的凄美悲剧，学术起来还能定义出黄道星座判断良辰吉时，有会玩的人甚至能凭借夜观星象算出一场东风而青史留名。追随前辈的脚步，在岛上闲散放松地住两天，晒晒太阳吃吃饭，看看星星喝喝酒，节奏放慢下来，各种忧愁烦恼就统统退去。再回头想想人类竟然愿意为了霓虹灯闪烁出的那点小华丽而勾心斗角，忙到人仰马翻，实在可笑至极。
唯一悲哀是关于星辰的一切都逐渐变遥远。如今，星星兀自闪烁，看星星已然成为借度假之机才能享受到的奢华服务。不知道以后的小孩心里，牛郎织女这原本抬头可见的故事，会不会变成像精卫填海一样无迹可寻的传说。
大家都只顾去给熊猫起名，没有人迷恋白鳍豚，于是白鳍豚默默于一隅变成了传说。
只能祝福孤单星球上的将来住客们，希望你们好运，希望一闪一闪亮晶晶不要成为你们传说中的歌。
城市吧。生活吧。真美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