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我只想快点回到家,因为外面下雨了。
尽管雨是垂直落下来的,但同样垂直于地面的墙还是被打湿了,对于这件事我总是很不解。雨下的大的时候,我躲在骑楼下面,外面的墙是湿的,我朝外那一面的衣服也是湿的。其实人的眼睛是看不见雨水的,有很多雨在我们的视觉之外打到了墙上,弄湿了墙壁,想看见雨滴下的样子,只有透过背景的衬托才行。雨水表演时的幕布经常是一面墙,那时各种各样的建筑,被压扁后形成的一个二维平面,雨就在这样的幕布前上演它自杀的戏码。你或许和我一样,也想看见雨的诞生,很遗憾,我看不见,你看不见,不信你抬头试试,除了灰色的天,啥都看不见,那是我们凭借肉体不可能触及的领域,上帝自然也就没有为我们敞开那里的观赏权利。
关于诞生,雨和人不一样,人初生时有尖利的嚎啕,雨却是无声的,在死亡这件事上,人的离开往往是无声的,而雨却非要在最后一刻迸发出一声生命的绝唱,迎接雨的平面越坚硬,那声呐喊就越充满力量,在泥土上死亡的雨,与落到金属板上的雨,决然是两种不同的死法。
因为我们本看不见雨,因而在雨的面前,人的听觉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事实上,不管在什么东西面前,都是这样。人类对声音的敏感恐怕远远大于对图像的敏感,看恐怖电影时如果关掉声音,电影的恐怖感一定会大打折扣,日常中,往往魑魅魍魉未到,人类闻其鬼哭狼嚎的声音便已到达了恐怖的极点,死刑并不可怕,死刑前的等待才是磨灭生机的利刃,而声音的震慑力,往往相当于死刑的讯号。成语“先声夺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人类对声音的敏感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想小时候,可以淡定的同狗狗玩耍,但其狂吠的时候,我会怕的一动不敢动,记得从我记事起,家里人不止一次把仿佛“木头人”的我从小狗面前解救下来,小时候,我当然也可以趴在窗户边淡定的看闪电,但一旦听到雷声,必然怕的不行,也许是因为雷声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不能挥去的阴影,我顺带着将对雷声的情感延续到了与其如影随形的雨水上,继而发展成了讨厌下雨天,每逢下雨,我就必然闷闷不乐。
现在仔细想想,雷的阴影可能只是我讨厌雨的其中一点原因,另一点说起来就现实的多了--下雨天会导致我的玩乐受到严重影响。我小时候,尽管已经是新世纪了,但广场仍然是孩子们日常玩耍的主要去处,如果下雨了,就不得不窝在家里,这就意味着你与日常熟悉的玩乐方式完全隔绝了,首先你去不了广场,这是毋庸置疑的,其次,你想看电视也不可能,家里的大人会警告你,雨天不能看电视,否则雷暴会把电视搞爆炸,这在有线电视时期是个深入人心的道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真正的网络时代,应该不会再有孩子像我小时候那样关心天气如何了吧,毕竟再怎么大的雨也不会影响孩子们在家里玩无线的电子产品。
雨一季一季的下,过去的雨季就是过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童年的很多想法与烦恼也随之一起逝去了。这几天,又是雨声霖霖的时节,我忽然发现,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讨厌雨天了,雨落的声音已然成为了我耳中一种美妙的声音。此时此刻,想快点回家去,一方面是由于学生仔正常想家的心情,另一方面是由于我实在是太想趁着雨天听一听Miles Davis 的冷爵士了,雨水淅淅沥沥,哗哗啦啦,就像爵士鼓手们用鼓刷这种伟大的发明营造出的声音,可惜,此时此刻我就能预料到,到了家里,可能会有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我家窗子太厚隔音太好,开窗潲雨,不开窗恐怕雨声会被蒙上一层混响的效果,朦朦胧胧的,听感上不那么干脆了,那不是我想要的雨水成滴落下的声音而是雾气笼罩的声音。
雨声干脆与否,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雨天,空气中充满了水汽,样样事物都被水汽黏连在一起,世界是那样的滑腻,那样的黏稠,让人好像置身于一群混凝土泥鳅之间,或许把此时的世界比作一锅粥更合适一点。对于喝粥,不管是北方人还是南方人,好像都不喜欢单喝一碗白粥,大家都爱往粥里加辅料,南方人爱加肉,皮蛋,身为北方人,我自然爱加胡萝卜,花生米,北方人爱吃的,样样都是干干脆脆的,咬进嘴里会有清脆声音的,雨声就好像白粥里的花生,喝粥没有它,绝对少了很大的乐趣。下雨天要是没得清脆的雨声,人大概会懒洋洋的消融在水汽中,一声声“啪啪” 的声响,其实是在抖擞着人的精神,划分着人与虚无的界限。
小时候无比讨厌雨,到现在,竟然也半推半就的发现了下雨天的乐趣,这些年来,好多习惯都发生了很大变化,有时候猛的发现了,很难不感叹几句。雨季一个接着一个,未来还有很多个雨季要度过,日子一天接着一天,未来还有很多日头要划过去,要变动的事儿,恐怕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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