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把我拥有一具身体的事实戏剧化了 | 纪念古斯塔夫松
拉斯·古斯塔夫松(1936-2016),瑞典诗人、作家、学者。古斯塔夫松曾获歌德奖章、托马斯·曼奖等多项重量级文学奖,也曾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被法国《理想藏书》评为“当代瑞典最杰出的小说家”。他风靡欧美的代表作《养蜂人之死》在出版43年后也终于被译为中文版引进(点击查看书讯)!

昨天是古斯塔夫松的85周年诞辰纪念日。让我们跟随他走进他的作品《养蜂人之死》,一起感受这位大师对病痛和死亡的思考。
《养蜂人之死》(节选)
昨天的事发生后,我意识到,我至今不曾严肃看待疼痛。我只和它嬉戏了。几乎可以说,我让它们给我一个新的生命内涵 ——在无痛的日子及有痛的日子间的转换有过一种戏剧性。
每天醒来怎么说都有点好期盼的,而每晚上床时也一样刺激,看是否夜里无痛。有些时候,整个阶段,两三天,甚至四天,我都没觉得下边右腹股沟旁的古怪地方有什么不适。
疼痛把我拥有一具身体的事实戏剧化了,不,我是一具身体,并且,从我是一具身体这一事实,能找到一丝古怪的慰藉,几乎是获得安全感,就像一个特别孤独的人因为宠物在身边而获得安全感。
这头宠物非常麻烦,特别在将近早晨时更是一头野兽,但它不管怎么说,某种程度上是我的,正如那是我的痛,不是别人的。

不过现在,我开始考虑我让自己陷入的是个什么,比如说我没打开而是烧掉了那封医院实验室的信件时。
今日,那些深夜和早晨的几个小时里我经历过的,我根本没想到会存在。它绝对陌生、白热,并且完全势不可挡。我试图十分缓慢地呼吸,但只要它还在,甚至那至少以某个很抽象的方式试图帮我区分疼痛的知觉与慌乱的呼吸,也接近于过度劳累。
再没有什么宠物了。一个恐怖、巨大、白热而非个人的力量住进了我的神经系统里,占领它,直到最后一个分子,并试图爆炸每一根神经,直至成为白热的气体之云,就像在——在日冕里(一整夜,我在琢磨日珥,它们如何搏动,如何冲击,如太阳表面的小瀑布)。
我意识到我对这一切开了个玩笑。我对待此事如同对待一生中其他事一样不严肃。
但这玩意儿来自外部!我的上帝,它是从哪儿来的?好一个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不是那可怜的受折磨的神经系统能制造的。唯独以我为目标的能量。唯独我,在所有人中!

这会儿又好了些。过去几个小时里,真是好多了。但我依然冒着冷汗,我试图书写时,手里的笔在颤抖。
我希望,不,我确信它绝不会再来了,肯定有些什么是毁了,绝对是毁了,因而再不会引起疼痛了。
或者,也许不过几小时后它会重现?
眼下我所体验的是纯粹的分解,纯粹的混乱。
此前我从未真正明白,体验我们自己作为某个被聚集和被有序安排的东西的可能性,作为人类的我与未来的某种可能性有关。关于自我的整个概念建筑于明天还会存在的基础上。

这白热的疼痛自然从根本上说,不是别的,而是衡量那些让这躯体在一起的力量的精确尺度。它是让我能存在的力量的精确尺度。死和生其实是可怖的东西。
[黄色笔记本III:23]
“阿丝塔·博林(Asta Bolin, 1927年生于柏林。瑞典作家,文化记者,当过演员)并不是说她知晓受苦有无意义的答案,讲座标题不过是为了问题而设。
尽管如此,她有很多有价值的字眼可提供,慰藉的字眼,有意味的字眼。
她讲到,有一次,一位朋友在深重的悲痛中经历了绝对无意义。在无助之境,她说了些字眼,真正帮到了他。它们是:每件事还是会有我们赋予它的意义。
阿丝塔·博林并不是说这些字眼包含某种哲学或其他的真理,而是说,它们毕竟表达了某种本质的东西,就是说:一个人在悲伤前可以是积极的,可以开始处理它。”
[黄色笔记本:《西曼兰省报》剪报,3月10日,Ⅲ:26]
湿地。沼泽地。扩张成众多小小渠道的、缓慢而呆滞的水。鸟儿,有人接近便飞起,慌乱地飞成一朵唯一的云。吹皱褐色深水的轻风。云。
我把自己男孩时代大部分的夏日时光消磨在了森林南部拉姆奈斯铁厂附近了。
奇怪得很,可每当我需要获得慰藉,不是临时的、轻飘飘的,而是深深的慰藉,一种告诉你没什么会更好,你还是不得不觉得被慰藉了的慰藉——我就会又想起那地方。
而一切是流淌的水流的单一声响,几乎到处都是。从上头费曼斯博水闸处的黑色涡流,到下边南那登湖奇怪地惆怅着的、富于鸟类的沼泽地带。

完全静止地立于浅水中的群游鱼,每当一重阴影落于其身,便闪电般迅捷地消失。
在北面的煤溪河, 湖泊中间某处,父亲和我有一回差点淹死。1943年11月末的一天,我们打算划过湖去买农人的奶酪。是那种农人常用的褐色旧木划子——船底因为那些不同的藻类而如玻璃般光滑,不过,只是奥曼宁根湖南部常用,其他地方的船头则是更尖的——在这样一只木划子里,人要不注意就会断了脖子——此外,它还漏得跟个鬼似的。
我们借的木划子漏得实在太厉害,大大超出所料,我们跟疯子一样拖着疼痛的手臂不停地轮流排水,直至最后一秒抵达另一边泥泞的岸。水冰凉,而我的手完全蓝了。
这个排水过程让我觉得,我看见了有关怎么样是活着的图像,我那么小。
黑市交易在我的男孩时代于我们的生活里扮演了一个巨大角色。我有个印象,我们时常外出进行夜里的远征,好去买奶酪而不用配给卡,好去探查驼鹿被切开的一块块。

过去的三天,疼痛流淌得微弱些了。似乎已过了某一道可怕的瀑布,如今我们又在死水里,在另一边的黑色而呆滞的漩涡里了。昨天我又出去散了会儿步。我不敢开车。我觉得自己太虚弱,不过,因为在二月的运动假里,松德布拉德来了,他也知道我感觉不适,每天都替我去店里购物。
我有点担心松德布拉德走了之后怎么办。也许我能恢复。内心深处,我感觉自己经历的是一场危机:其实,如今我觉得我被拧干了。我对自己说,不管对错,这是某个像疖子一样必须爆裂、已经爆裂的东西,而今当它已破裂时,我必须自动地落在改善之路上。我希望这是真的。
不管是哪种情形,它都消耗很多精力。上周发生的事。管它是个什么事。整个上午,我都在考虑是否该对着阁楼架上梯子,拿下几副蜂箱用的框子,框子得磨砂、上新漆。这能给我一点有意义的事忙乎,书写却只会让我更抑郁。然而,一上午想下来,我得出结论,我根本做不了。
也许明天。
《养蜂人之死》,[瑞典]拉斯·古斯塔夫松 著,王晔 译,浙江文艺出版社·KEY-可以文化,2021年1月。
KEY-可以文化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KEY-可以文化2025新书预告·外国文学&科幻书系 (16人喜欢)
- KEY-可以文化2025新书预告·原创文学&人文学术 (12人喜欢)
- 「KEY-可以文化」2024新书预告 (39人喜欢)
- KEY-可以文化2023第四季度招聘 (6人喜欢)
- 莫言老师来上海啦! | 系列活动预告 (10人喜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