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戒荤夜(一)
这件她父亲的糟烂事已经过去了太久,灾劫久久未到,以至于所有陈氏家族的人都习惯将那双眼晴看做家族的所有物了。世间俗语常道,勿以恶小而为之。陈姓家族里这种阴私事数不胜数,恶行积少成多,难免一尝恶果。
陈锦官人生短短十六载,如今已到了生死关头。
“陈羽童。”青年道士的一字一句地说,“那日,他偷偷来到蓬莱,潜入我的住所,拿走了我的眼睛。你们陈家人,做惯了小偷,每次来都要偷一件东西。没想到却偷到我头上来了。这些光阴里,我没有来找他,是因为我希望你们可以还回我丢失的东西,同时,我也期待着,蓬莱的那些仙人,可以给我一个说法。可是直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青年道士起身,站在了陈锦官面前,陈锦官僵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神明去往彼岸之后,有一群人闯进蓬莱,重构了蓬莱的规则。其中,我与妹妹也吃了不少苦头,但也愿意遵照这份更加和平的规则,在蓬莱继续生存下去。但我真的太失望了,你们让我太失望了。我的安分守己,竟然让你们以为我软弱可欺。”
陈锦官吓得嗓子痒,竟不受控制地咳嗽了起来。青年道士任她剧烈地咳嗽,一直等她安静下来,他才拎起她的肩膀把她拽到身前:“我听说,你们陈氏家族每个人都有一次召唤令,可以召集到那支家族里最精英的道士军队。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我不与你计较,但我要你把他们全喊来,特别是陈羽童。不论他们多么神通广大,我都会以一己之身与他们战上一战。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他们若是不来,你这辈子就坐这里给这个镇子的人算命吧,算一个少一个,直到算到你自己的死期。”他把死期二字咬的特别狠,并且靠着陈锦官的耳朵越靠越近,“三天之后,雾山见。”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了这些话,她的鼻尖上,尽是他呼吸之间的气味,尽管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但他只要一露出他那一口尖利的大牙,只需一小口,就能把她头给血淋淋的咬掉。
他慢慢把她放在地上,一双泪汪汪的杏眼,依旧那么天真无邪。他竟然还像个下了班的道士收拾自己的算命摊,他收拾的十分仔细,笔墨纸砚,那张支起来的木桌,那张写着算命的幡他都认真收拾好放进自己身后的布袋里,仔细收好布袋就冲着镇外走去,直到越过结界消失不见。
“咳……”她瘫倒在地上,身上仿佛洗了个澡,被冷汗浸地透湿。其实她是知道僵尸胎这对双胞胎兄妹的,他们是蓬莱的原住民,是“石头人”,但因为是神的子女,所以天生具有神的部分神力,但这又和神官儿的能力有所不同。神官儿身上的能量会慢慢消逝,消逝尽的那一天,他们就死去了。这兄妹俩不一样,他们的躯体无比坚硬,外物伤害不了他们,生命也不会从他们的内部瓦解,他们永恒不死,没有天敌,更不会得病,但唯一的缺点,就是抵抗不了道术。道术可以使他们感觉到痛楚和心碎,可以囚禁他们的肉身,限制他们的自由。所以他们才会在得道飞升的道士手下吃一些苦头,遵守约束他们的规则。
但道术也不过是一时之计,陈锦官想过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送回蓬莱,最好的办法就是奉还他的那双眼睛,解铃还须系铃人。
风微山君又在笼子里睡了一觉,醒来只见山洞外的霞光透进来,一天又要过去了。囚禁他的这个金笼子倒是宽敞。起码够他伸个大大的懒腰。
盲女此刻正在山间游荡,黄昏过后月亮已经遥遥挂在天际,他们兄妹在蓬莱的要求之下,约定好除了初一、十五杀生见血之外,其他时间只能以月光风露为食,吸风饮露,为戒荤夜。戒荤夜的这几天,连根草也不能折断。这兄妹俩虽然离开了蓬莱,但还是对蓬莱有所忌惮,所以依然恪守着蓬莱的规则。盲女安顿好僵尸群,将他们安置在风微山君所在的山洞里,在山洞处设好结界。他们的结界水平也不是特别高,因为这兄妹二人都是懒惰之人,蓬莱有太多登峰造极的道术,可是他们硬是一听就困,一看就倒,可怜神明,生下两个差等生。但幸好,他们二人身上流淌着神明的血液,所以,只要滴上一滴血,就能让这拙劣的结界变得牢不可破。
但是风微山君就比较倒霉了。僵尸群的味道,实在是恶心腐臭,他只能龟息运气。
这些僵尸没了僵尸胎,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动不动,没有气息,甚至身上的肉已经渐渐腐烂。盲女总是用自己的血为他们保鲜。风微山君仔细思索了很久,他突然想到,虽然自身无法打开这笼子,可是那些滴了神明血液的僵尸可以,在这些钥匙里,只有一把钥匙可以自由移动,那就是那天捕获风微山君的时候,肩上扛着盲女的那个具有自由意志的僵尸。
可是他出去了又能如何?十五那天晚上,盲女光想着他的眼睛,忘了杀生,她豢养那么多僵尸,又要加固结界,此刻她一定已经贫血了,即使吸风饮露,也不过是强撑着一丝血气。风微山君记得以前在蓬莱的时候听过僵尸胎的故事,他们若是长久的不杀生饮血,身体就渐渐凝固,甚至有一次,盲女的下半身已化为了石头。
风微山君还是狠不下心来。僵尸胎虽说需要杀生饮血,但那是为了活下去,如果停止饮血,他们也会变成石头。蓬莱人抢了他们的住所,用道术与他们强行定下规则,以控制他们杀生饮血的频率,让他们血虚体弱,从而减弱他二人的威胁。他们也是可怜人。
风微山君决定再想想其他办法。
陈锦官这边已经回到了客栈。她拿出包袱里的符咒,她爹陈二狗临行前,曾塞给她一叠特殊的金色符咒,说如果有急用,可以拿出来与他联络。
她搬出柴房里面的火盆,放在面前,咬破左手食指,将血划在符咒上,然后双手翻了一个极其诡异的莲花指印,此刻符咒便自己用力往屋顶一飘,瞬间燃放出黑色巨大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