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榴花照眼明”——留园初夏小记

石榴自五月开始绽放，是夏天的标志性景物之一。其魅力所在，清人高士奇说得很中肯：“当仲夏之时，新绿初齐，远近一碧，惟榴花烘晴映日，灼灼欲燃，可谓绚烂矣。”石榴是苏州园林常见栽植的植物，而其中，我最喜欢的还是留园的石榴花。

留园的石榴花分布得很广，几乎各个景区都有，总数近十棵。其中较具特色的有四处，且听我一一道来。

（一）“东园一角”内，“亦不二亭”边

这里一共种了三棵石榴，中间那棵长得最高大，也是整个留园中枝条最能舒展的石榴花。她高达约三米，伫立在墙边，树枝一直延伸到亦不二亭的月洞门和门前的小径上方。

卜复鸣《留园导读》如此介绍亦不二亭：“此亭看似半亭，平面却作方形，月洞作圆形，以示‘天圆地方’，而圆形的洞门亦宛如一团扇画框，能将‘东园一角’的美景收揽其中。”这个月洞门向“东园一角”收揽的最明丽的景物，无疑是这棵石榴。

透过亦不二亭看到的石榴花。

同上。

“五月新榴带露华,娇英的历灿朝霞。”

近看，仿佛一幅以墙为纸的折枝花卉图。

惊鸿一瞥的三花猫。

在接近中午的阳光照耀下，石榴的花色越发明亮。

同上。

清人谢元淮《墙东石橊花》诗云：

夏木凝繁绿，石橊吐墙东。穠华逞余态，绰约垂深红。蜂蝶竟未知，野鸟鸣芳丛。殷勤慰幽寂，叶叶杨薰风。何如东家子，一笑嫣然逢。

此诗描写墙东边的一棵石榴花，写得真好。特别是“绰约垂深红”一句咏石榴花柔媚的体态，很能道出此花的特点。同样是夏天开大红花的植物，我总觉得石榴没有凤凰木那种灼烧如火的气势，这与她柔弱的枝条和低垂半含的花朵很有关系。这种花虽然颜色鲜艳，但总有一种含情脉脉的神韵，和明亮却不炫目的中庸之美，与初夏清和的气氛很是相称。

眼前的这棵墙边石榴便是如此。只见她修长的枝条铺展出一片翠叶和红朵交织的清荫，迎风映日，明艳动人。不知为何，这个角落虽然开出这么美的花，但这天此处的游人很少，除了不断在花下拍照的我，在半小时之内，只有一只三花猫从屋顶经过。这种能“独享”园林美景的时刻，总让我倍感奢侈与幸福。

謝元淮的诗末尾幽默地调侃了石榴花，说虽然石榴可以“殷勤慰幽寂”，还是不如那东邻的美女（此处用了宋玉《登徒子好色赋》的典故）。但眼前这墙边的石榴花却让我觉得，她的治愈力量，毫不逊于巧笑嫣然的美人呢！

（二）“五峰仙馆”北厅外小院

这棵红色的石榴花是重瓣的，和留园多数的单瓣红石榴不同。苏轼《贺新郎》词云：“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所咏的就是这种重瓣的石榴花。在苏词中，石榴虽然花色浓艳，却一点也不轻浮，含情不语，默默地等待、守候着赏花人。我眼前的重瓣红榴，亦可为此词之写照。由于时间尚早，有些花朵上还带着露珠，更是惹人怜爱。

这棵石榴，悄然立在五峰仙馆后院。而在五峰仙馆内，透过那海棠造型的窗格子，也能见到她。在这扇窗格的烘托下，石榴花越发显得纤细、秀美。而石榴的清荫，也将海棠窗格映衬得圆润、灵动。有些遗憾的是，这棵石榴与花窗的距离还是远了点。否则，阳光从花上照下来，花木之影和窗格子之影交错成趣，一定是一幅极美的画面。

五峰仙馆后院的重瓣石榴。

含风带露的花朵。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

从五峰仙馆内看这棵石榴花。

（三）“明瑟楼”南、“一梯云”假山边

明瑟楼位于留园中部主园的大水池边。它的南侧，有可作为楼梯蹬道的“一梯云”假山。山边的一棵石榴翠叶蔽空，花红似火，正值一年中最美的时候。这棵石榴扎根的环境非常逼仄，但也长得高大虬劲，可见其旺盛的生命力。片片红英掉落在石梯上，让人不禁兴起“曲径通幽”的遐思。

一梯云假山边的石榴花。

同上。

石榴花与明瑟楼。

可惜明瑟楼二楼现在不开放，连带上楼的蹬道也封闭了。想好好欣赏石榴花的游人，也只能从蹬道的下方和入口这几个有限的视角仰望了。即便如此，那鲜润的石榴花叶和饱经沧桑的明瑟楼、浑厚森严的假山互相映衬的景象，还是很耐人寻味的。

颠倒苍“岩”落绛英。

上楼蹬道，曲径通幽。

（四）“缘溪行”边

留园最美的一棵石榴，长在西部景区的“缘溪行”边。沿着西部景区的游廊，来到靠北边的围墙处，只见一道清碧可爱的小溪。溪上绿荫交织，水中却有点点明亮的红色，走近一看，原来是石榴花的倒影。溪水中还有十来尾橙红色的锦鲤，水面上浮着几瓣石榴的落花。

日光下澈，鱼儿缓游，在如镜的水面拖出一道道柔波，也使点点落红、斑斑花影，和碎绿玻璃般的草木倒影，随之波动、飘荡，溶溶漾漾，光艳炫目。同属红色系的水中花影、水面落花，水底游鱼，更是迷离难分，如真似幻。

从这个角度看到的水中的点点红色，其实是石榴花的倒影。

站到水边，才能见到水中的游鱼和落花。

“蒲抽翡翠茸茸，花落臙脂片片。晓来戏唼游鱼，雨霁緑波如练。”

“曲槛凉生柳外风，落花鱼戏碧波中。”

波平风静时，楚楚动人的石榴花倒影。

“落花水面皆文章。”

从对岸看这棵石榴花。

我在水边看了好久，只觉心摇神驰。以往，我读过不少古人歌咏“落花游鱼”的句子，例如“梁间归燕避微雨，池面游鱼争落花”（陆游）、“昨夜桥边春雨足，双鱼飞破落花痕”、“凤巢遥傍新移竹，鱼浪轻吹细落花”（钱谦益）、“波纹乍动微风起，时有文鱼咂落花”（张廷璐）等等，不禁神往。但是当我在一般池塘、甚至小河边遇到类似景象时，总是没能留下太鲜明的印象。

今天才明白，也许，如此水光明亮、树影青翠的小溪，是这类景象最适合的背景。因为只有它，才能将落红、花影、水波、游鱼交映的鲜活虚灵之美，表现的淋漓尽致。

在初夏的留园，石榴花无疑是一道最美的风景线。王安石咏石榴花云：“万绿丛中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在到处绿意盎然的时节，石榴那明艳清爽的红色，确实令人过目难忘。

和一般花儿相较，石榴的花期很长。虽然树下已是落英缤纷，但树上还是“嫩蕊商量细细开”，估计还能再点缀园林十天到两星期左右。石榴花落尽，荷花就开了，今年的初夏也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