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ary]20210523 自我设限与完美主义

上周做了一次咨询。本来是安排在上上周的，但是我那天在赶一个地区学术会议的海报，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咨询，故而推到了上周。那天的咨询费还是扣掉了的，扣了60%。

其实是我一直在拖着不去完成那个海报。对于老板想要我展示的课题，我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展示的数据。因此我烦恼怎么做得出来，便一直拖着，直到临开会前的三天，拖无可拖，老板找到了我。他实在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他让我做一个概念海报，只展示方法部分，然后逐个section地告诉我要放什么图。

因此我熬了两个通宵，用illustrator画了三四张图，做了他想要的海报。老板对我不满意，我知道。但我心里好像也并不是非常非常care，颇有点破罐破摔的样子。

主要是三四月的时候实在心思不在工作上。无尽的重复操作，让我总是想要逃开。四月底的时候开始逐渐找回些状态，每天加一点班，把之前落下的工作补回来一点。

我最近两三个月的咨询也因为我一心想要逃离现实世界而进展不顺。其实咨询师本身是CBT流派的，即认知行为疗法的，适合去破除不合理信念。但因为她在挖我的那些不合理信念挖到某个地方的时候，感受到了我很强烈的防御，于是不得不开始对我使用精神分析。

上周的心理咨询中，她希望我能够给出潜意识里“害怕失败”这个念头第一次出现的时间点。我之前跟她说是中学的时候。她说，这是你理性回忆（意识）的答案，我想要的是那个害怕失败的你自己跟我说（潜意识）。她说，我们来做一个任务。说着她打开了一个flash播放器，上面有一个左右来回移动的小球，速度可以在1-9之间调整。她说，你眼睛追踪这个小球，然后回想你第一次开始害怕失败的时刻。

我知道这是在消耗我的意识监控资源，好让我的潜意识暴露出来，然而数天的熬夜之后，我很难保持注意地跟上这个小球。

于是我疲倦地说，老师球的速度太快了，我实在无法在回忆的时候跟上它。

咨询师也感到很困难。她说，那么你找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你有感受到哪里特别重特别累吗？

于是我们又一次开始跟我背上的那一个蓝色口袋对话。

也许是因为我已经疲倦到了极点，认知资源匮乏，那天倒是很顺利地让蓝色口袋开口了。

回忆在我眼前回溯，很快跳到了小学校园里。我说我好像在小学里。她说，小学里怎么了。我在回忆里一间间教室地检索，从四楼的六年级教室一路检索回一楼的一年级教室，然后有一段回忆跳了出来。

我说我看到了，我终于明白了。她问我看到了什么。

我说我看到了当时的一堂数学课，我们在学两位数的加减法。其实一年级的数学我早就在入学前自学过一遍，所以上课时我掌握得很快。数学老师姓李，她布置了随堂作业，要求我们当堂做完后拿着书上去给她改，全对了就可以提前下课出去玩。

我很快就算完了，极有自信地拿到讲台上去给她改。她说我有一道题做错了，让我回去再想想答案。于是我拿回了书，但改了三四次都算不对那个答案。后来最后一名同学的课堂作业都改完了，第二节课的上课铃都响了，我还在纠结那道题。

李老师拿上课本和红笔，走出了教室。临走之前，她看着我，在全班同学面前用方言说了一句“狗屁不通”。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没有想到，我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大概这就是最令我感到难过的回忆了。此前我大概也向他人回忆过几次这一段。我几乎都是用一种自我调侃的语调说的。但是那天我大概真的没有精力去控制情绪，崩溃就在一瞬间。

咨询师问我，蓝色口袋是什么心情。

我说很委屈，很难受，也很愤怒，因为那一件事其实还有后半段，只是我早已没有后半段的记忆，是我18岁高考前跟我母亲首次提起时她告诉我的。

她问，后半段是什么？

母亲告诉我，那天中午放学后，我回家吃饭，第一件事就是把数学书递给她，让她来做那道两位数的加减法。母亲很快给了我一个答案。她说，我当时说这就是我给老师的第一个答案。也就是说，我的随堂作业其实是全对的，是老师改错了。

然而这后半段的解释与创伤发生的时间相差了好几个小时，当时我没有把这两段记忆关联起来，而是只留下了创伤部分，此后一直影响着我。母亲给我的解释，因我自己本身没有记忆，因此总是忘记，忘记我当时并没有做错，忘记我并不是没有学好数学的资质。

我跟咨询师说，那位李老师后来因为声带做了手术，无法再当老师，我们后来就换了一位对我很好的数学老师。我对她的怨气无处发泄了。

她说，我们要来好好地整理这一段记忆。我想要蓝色口袋告诉我它所有的感受。

我说它很委屈，很遗憾，因为这件事造成了我对数学的恐惧和焦虑。我后来每次做数学题都要反反复复地验算，我的自信也因此被很严重地打击了。我记得有一次新的数学老师拿到我递交上去的随堂作业，看了一眼之后问我，你确定你都做对了吗？我想都没想就要伸出手打算拿回课本回去再验算一遍，是老师挡住了我的手，开始用红笔批改，然后给了个满分。我记得他当时跟我说，你能不能对自己有一点自信。

但是即便如此，即便我后来的数学成绩一直不错，我仍然对它感到恐惧和焦虑，只要一出现计算错误或者做不出的情况，我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去巩固那个说我“狗屁不通”的声音。我不仅害怕数学，我害怕任何跟数学有关的东西，对物理、化学和编程也是。我总是觉得我不行，也总是在自我设限。我很委屈。如果不是这个念头，这些年我就不会过得那么艰难，就不会错过全力培养我在数学方面的潜力的最佳时机。我也许可以成为我所羡慕的那些数学很好的人，也许可以在本科选专业的时候不去回避那些需要大量和数学打交道的专业。我母亲一直以为我不选择经济金融类专业是因为我怕我忍不住贪欲这个我告诉她的理由。其实那只是一套说辞，我其实是在回避这类专业里大量的数学。

我在镜头前哭得像个傻子。

咨询师说，我要那个蓝色口袋好好地发泄它对数学老师的怨气。然后你要跟它重复十遍“那不是你的错，你的数学没有不好”。

那次咨询之后，我一直在告诉自己，你可以的，你完全有能力去解决科研工作中的任何问题。带着这种想法工作，想要逃避的心思少了很多。

我的工作里有一个数据分析上的难题。简单来说，是要在生物图像中重建一个坐标系，将两条不规则曲线标准化，然后再重新计算每个细胞的新坐标。这个问题最早是去年十月份的时候提到的。师兄给了我他自己写的代码，不过这个代码并不完善，标准化之后的左边并不符合实际情况。老板让我们去找原因。

我拖了很久。中间小改了一次，但还是有问题。后来师兄也出站走了，这就成了遗留问题。四月份的时候，老板说，你为什么不去好好解决这个问题？把有问题的图拖出来，对比一下就能找出规律的，然后你再去看看怎么调整代码。

此前我的潜意识里一直有一种“我解不出来的”信念，甚至心里在想老板你饶过我吧，不如你来搞搞，说得那么简单的样子。

这周我在周五下班前抽了三个小时，想着好嘛，那我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然后报告给他拉倒了。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在自我暗示“你可以的”，我竟很快找到了问题根源。然后我发现，师兄的标准化过程是很粗暴的，把实际问题简化了太多，因此不适用于很多过于不规则的图像。

我总结了问题之后，又想到老板之前再三问过我的问题“所以呢，你有什么想法和新假设”。想着，好嘛，那我再随便给你写个方案让你批评好了。

于是我开始随手画图画了个方案，打算让老板去用代码实现它。在画的时候越想越觉得这好像真的行得通。巧的是，那天我竟搜到了一个很合适的R package，于是干脆又花了半个小时，写了十行左右的代码，就直接解决掉了这个问题。

我跟镜子说起这一茬的时候，镜子说，我倒是听出了另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发现，即使你曾被老师狠狠打击，觉得自己数学不行，却一再去挑战和数学有关的东西，比如中学你还去搞了物理和化学竞赛，本科的时候又报名了计算机的辅修。她说，一般人其实会去避免失败经历的，比如说发现自己什么不擅长，就会去避开那个东西，转向擅长的，而你好像在屡败屡战。

我说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她说，是，这条道理听上去是没错，但是如果它已经到了影响你生活的境地，就不对了。这里的问题是，你想要证明“我并不是做不好”，于是开始挑战，但你又在自我设限，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做不好的，于是实际上只是做出了个努力的样子，等到失败后进一步加深了“看吧，我果然做不好的”这一信念。循环往复，对你的束缚越来越大。

她说，再往深一点说，你为什么就是要去挑战那些你其实觉得自己做不好的事情呢？就好像你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短板。

我说难道这不对吗？

她说，确实，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木桶没有短板。但是别人的只是一个木桶，只关注木桶上数得过来的几块木板。而你的木桶却是一个超大的桶，由无数块木板组成，而你不允许任何一块木板有问题。

我无法反驳，说你说的很对。比如，我养花老是养死，但今天又去搞了两盆花苗回来，因为我允许自己养不好花。比如，我总是希望自己做饭能做的跟外面卖的一样好吃。比如，我总是希望自己能拥有能像本职之一就是身材管理的偶像那样的身材。比如，我总是希望自己衣服的搭配能像有专门的服装师管理的明星那样好看。

她说，所以，你为什么要追求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完美？换句话说，如果你真的这样完美了之后，会给你带来什么？

我犹犹豫豫地说，会得到更多人的喜爱和认可。

她说，所以要到多少人的喜爱和认可你才会满足？

我忽然明白，如果我不能喜爱和认可我自己，那么就算有再多人喜爱和认可我，我都永远无法满足。

写累了，就记录到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