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杀死建筑”,我只看到圣母院的一隅
雨果说,书籍将会杀死建筑。
印刷术杀死建筑术。
一种艺术杀死另一种艺术。
圣母院在十五世纪曾有过今日不复存在的壮丽瑰奇之处,这座从罗曼式向哥特式过渡的建筑的研究价值,不亚于任何风格纯粹的建筑。后来的中世纪艺术,气势汹汹地将圣母院“修复美化”,高耸的钟楼顶被建筑家“修剪”,皇室带来时尚之风的纹饰在哥特式建筑上尽显尊荣。雨果控诉、质问时代带给圣母院的伤痕,古老的哥特式艺术品被切割、截肢。
“未竣之工悬而待决”。
大建筑是几个世纪的艺术品,每个时代的洪流都把自己的冲积层叠加上去,每个种族都在建筑物上留下自己的层次。
不能说,被动过大手术的圣母院,不是一本时代的大书。
西欧在公元1000年后两个世纪修建了无数教堂,一座座大教堂不仅彰显了中世纪的西欧的宗教思想内涵,而且体现了当时的人们对于信仰的热诚以及艺术鉴赏力。
为何一个农业文明的社会耗费巨资来修建这么多坐也坐不满的大教堂?史学家威尔杜兰说,虽然他们人口很少,但是他们有信仰,虽然他们很贫穷,但是他们肯给予。
这完全能够说明,大教堂是纯粹基督教精神不可篡改的表征,教皇大一统权力不变的象形文字。建筑确实曾是人类的大书,是人类的力量和智慧在其不同发展阶段的主要表达形式。
但这是十五世纪之前。如果当时的我们想要留存时代纪念、精神思想、宗教哲学,无不想要变为一件实物。记录手稿费时费力,如果付之一炬,一切皆无。但若想要摧毁一座大建筑,就必须有一场尘世的大变革。
十五世纪之后, 人类发现有一种保存思想的方法,不仅比建筑术更持久、更具抵抗力,而且更简单易行。建筑术被赶下皇座,谷登堡的铅字将要取代奥尔甫斯的石头字母。
蛮族曾经劫掠罗马竞技场,洪水可能曾经漫过金字塔。 它们都没被完全摧毁。
而书籍,将杀死建筑。
印刷术的发明,让我们的思想遍布各地,仿佛四处扎根的种子。没有人能够抓住销毁无所不在之物。于是书籍变成了新的载体,建筑再无用武之地,从十六世纪起,建筑术的病症就显而易见了。
它不再是社会的根本表达方式,它可怜兮兮变成古典艺术;从高卢艺术、欧洲艺术、本地艺术,它变成希腊罗马艺术;从真实的、现代的,变成伪古代。
可人们正是把这一衰落叫做复兴,文艺复兴。米开朗基罗的最后一座建筑,复兴时期建造一百多年的圣彼得大教堂,为他的建筑史封存盖上了一枚鎏金的印戳。
哥特一词,在十九世纪才正式成为建筑名词。在此之前,哥特充斥着轻蔑之意,一直被文艺复兴时期所谓的学院派建筑家戏谑。而现在的我们,只要稍稍仰望哥特大教堂那种拔地而起气势恢宏的门面,就会被它的气势震撼而噤声不语。
或许,任何高明的表达方式的衰落都将变为古典艺术,“艺术家寻求永恒的真理,却忽略他周围的永恒,赞赏巴比伦庙宇的柱子,对工厂的烟囱嗤之以鼻,其线条有什么不同吗?当煤炭工业结束时,我们也将欣赏烟囱的遗迹。就像如今我们欣赏残存的寺庙柱子。”
不过幸好,我们还有印刷术,不然,我也看不到作家雨果,对书籍杀死建筑的控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