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聚会
晌午刚过，陈欣怡躺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拖鞋在她的脚尖，随着节奏摆动。
母亲、陈欣颖、陈欣心三个人在厨房里，为了今天晚上的家庭聚会，母亲从昨天就开始准备，陈欣怡昨天晚上到的家。大姐和二姐都是今天早上来的，一来就进了厨房，到现在也没怎么休息。
母亲端着一盆不知道炸的什么从厨房出来，放在陈欣怡旁边的石桌上，斜眼瞟了一眼无所事事的她，板着脸回厨房去了。
“欣怡什么时候到的啊”，大姐夫刚接儿子过来，看见欣怡，满脸堆笑，儿子从欣怡身边窜过，书包扔在地方，直奔客厅去了。
“你慢点，跑什么啊，电视机又不会跑了”，大姐夫慌乱的捡起书包，偷偷地看了厨房，还好媳妇没注意，也顾不上陈欣怡，追着儿子去了客厅。
“陈欣怡你也来帮帮忙哟，躺在那里挺尸，像什么样”，大姐端了盆脏水，泼在墙边的小菜园里。
“哎呀，欣怡平时在外面挺忙的，就让她躺着休息会儿呗”，二姐打着圆场，语气中带着讨好。
“谁平时不累啊，我又上班又带孩子的”大姐嘟囔
“厨房都站着你们仨了，我去了站哪啊，是不是啊妈！”陈欣怡没抬眼，拖鞋还晃着。
厨房里一片静默，只有咕咚咕咚的水沸声。
下午四点多，二姐去幼儿园接了孩子，小姑娘回来时气鼓鼓的，质问妈妈为什么迟到了，让她等了半个小时，二姐在旁边提着书包，陪着不是，小姑娘抬眼看见大姨家儿子在客厅，眉头一皱。
“我不要和元朗哥哥一起吃饭，他身上臭臭的”一语既出，满院寂然。
“呵...小茵可真诚实啊”躺椅上的陈欣怡轻声嗤笑，母亲的脸色变了几变。
“别胡说，元朗哥哥只是跑着玩多了出了点汗，今天是姥姥姥爷的结婚纪念日，你不听话我告诉爸爸，下个月的芭比娃娃就不买了”二姐觑着大姐的脸色，半哄半威胁的训斥女儿。
小姑娘瘪了瘪嘴，噤声不语。
晚上七点，所有菜都上桌了，二姐夫开着自己的宝马姗姗来迟，陈家老太的结婚纪念日晚餐正式开始。
“金辉刚才那喇叭声按的够响啊，这片儿都听见了”大姐刚坐下，便斜眼瞧了一下二姐夫。
“大姐这话说得，这不是路中间有条狗么，按响吓吓它，狗不能挡人道，你说是吧”金辉话说的谦虚，可语气不软分毫。
“吃饭、吃饭”大姐夫满脸堆笑，嘴里胡乱的掺和着。
“吃什么啊，妈还没说话呢”大姐瞥了老公一眼“妈，您先说”
母亲端坐在首位，穿了件墨绿的上衣，神情有些严肃。
“今天是我和你父亲五十周年结婚纪念日，虽然他早走几年，但生前我们感情一直很好”母亲顿了一下，右手的玉镯子轻轻地碰到桌边。“现在叫你们每年还来陪我过着纪念日，也是希望你们夫妻都能和和睦睦，相携到老。”
“嗤...”陈欣怡轻笑了一声。
“陈欣怡！”大姐轻声呵斥了一声，母亲转脸盯了一下她。
“哎，祝妈金婚纪念日快乐，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二姐夫端起酒杯，大家便一起起身向母亲敬酒。
“小茵，把爸爸买的礼物拿给姥姥”二姐讨好的看着老公。
二姐一家给母亲买了金首饰。
“二姐夫，这一套看着分量挺足的，不少钱吧”陈欣怡笑着问。
“那可不，商场打完折都要好几千呢，我...”
“这只要花钱，谁买不到啊，元朗，把你给姥姥姥爷画的画儿拿出来”大姐岔开话题。
“元朗还记得爸长什么样吗，家里也没他的照片吧”陈欣怡很不以为然“给死了的人画画儿，遗像啊”
“陈欣怡，你...”大姐气噎，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吃饭吃饭，都动筷子...”大姐夫满脸堆笑，又掺和。
“欣怡今年没带男朋友啊，那个陈清，哦不对，那是上上一个，去年那个叫什么来着..."二姐夫抿一口酒
“小姨去年带的叔叔叫蚂蚱，腿可长了”元朗嚼着鸡腿，憨憨的说。
“不对，那是前年，去年是个胖叔叔，笑起来像海豚”小茵忙忙说道。
“咳咳，还是孩子们记性好，欣怡换的勤啊”
“陈欣怡，你今年也三十二了，年年换不嫌累啊，赶紧找个稳定下来吧，省的妈天天给你操心，妈前段时间....”大姐接着二姐夫的话尾，自顾自地说起来了。
“吃饭”母亲出声，截住了一切话头，大家噤声，纷纷夹菜。
“前段时间怎么了”静默几分钟后，陈欣怡开口。
“没什么，吃饭吃饭，欣怡你多吃点，都瘦了”二姐忙忙的给陈欣怡夹菜。
“大姐，妈前段时间怎么呢”陈欣怡放下筷子，直视陈欣颖。
“就...”陈欣颖语塞。
“姥姥拿小姨照片去公园了，那里好多人，还有好多好吃的，还有好多...”元朗嘴里含着吃的，含糊不清的说。
“元朗，瞎说什么”陈欣颖拍了一下儿子的后脑勺
“姥姥带我去的，我没胡说”元朗委屈，摸摸头。
又是一片静默。
“所以我只能去公园处理了”陈欣怡语气冷漠
“欣怡你说什么呢 ，怎么会...”二姐坐在母亲和陈欣怡中间
“陈欣心我没问你”陈欣怡语气更冷
“这是你不打招呼第几次了，当年你就不声不响去了秦川家，告诉他父母别惦记你家闺女是不，这几年你替我相了几次亲了，你自己记得么”
“可你还是没有嫁出去，现在连糊弄我都不愿意了”母亲施施然坐直，淡淡的说。
“把我们嫁出去对你那么重要吗”
“作为一个合格的母亲，你们都有一个幸福的家就是我的责任”母亲摸着自己腕上的玉镯，轻声坚定的说。
“幸福的家，这里谁有一个幸福的家，大姐家？二姐家？还是我们家！”陈欣怡呷一口酒，靠上椅背，漫不经心的问
“大姐家，大姐夫唯唯诺诺，见谁怕得罪谁，每次都是被大姐呼来喊去。二姐家，二姐对谁都是诚惶诚恐，自己女儿都能给你训斥她。你还记得曾经的她们吗，爽朗温柔的姐姐，她们的婚事都是你做主的，你觉得她们现在幸福吗？”
餐桌上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婚姻中冷暖她们都自知，不容你在这里评判”
“你自己的婚姻呢，爸去世五年了，你真的爱他吗，他活着的时候，除了上班就是钓鱼，我从小到大，他和我说话的次数不超过10次，那年暴雨冲了家，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我们在大雨中，转身就走了，他就像这个家的隐形人，他离家出走过几次，你数得清吗，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是一家人，他爱过我们吗！”满座皆寂然。
“你根本不懂”母亲语气森然
“我是不懂，我不懂你，不懂那个父亲，不懂姐姐们，但我知道，我不会结婚的，我不懂婚姻，我也不想懂，或许是我不够成熟，不够幸运，没有遇见相携终生的人，如果今生我遇不见，我就是一人，做一个自由孤单的陈欣怡，至少不用戴着面具生活”
“你知道孤单的痛苦吗，知道自由的代价是什么吗，你觉得否定别人的婚姻会让你显得与众不同吗，你的样子，和一个无知稚子有什么不同”
“至少不用像你一样，靠安排别人的人生来填补自己守活寡的空虚”
“啪！”母亲将面前的酒杯扔向了陈欣怡。
“陈欣怡，这是我家，在这个家就要听我的，不愿意你可以走，没有人挡着你”
聚会又走到了每年固定的结局，大家不欢而散，将心底对彼此的埋怨和不满都写在了脸上。
忙活了半天的精致饭菜，就这样被抛弃在冰冷的餐桌上。
夜凉如水，母亲躺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轻轻地晃着，陈欣怡靠着石桌。月光给她们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衫。
“为什么坚持每年都要办这个家庭聚会，明知道没有人开心，总会是这样的结局”
“因为，五十年前的今天，我走上了这条不能回头的路”母亲声音温柔“我和他都没有办法，我不再是韩美珍，我从此成了陈伟民妻子，陈伟民家属，你们的母亲，陈家儿媳妇，一个接一个身份，只是不再是我自己”母亲说得急了，缓了一下“但真的只要不是我自己，我就在社会上生活的很好，她们都对我很热情，我成为她们的一份子...”她的语气陡然坚硬“我每年都要过这一天，记住从这一天我失去的，永远都回不来了”
夜风起，吹起绿色衣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