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着的西瓜

青石缸 草晒得冒油的响晴天，怎么能够少了西瓜。林书静一早就把西瓜带来藏在了学校猪舍后的青石水缸里。 那青石缸看样子不像现在的东西，约有扁担长的缸口，笨重得很，林书静尝试过想要挪动，但是只蹭了一身的滑腻青苔，青石缸像长在了这里一样。连环抱都会要两三个他手拉手才算勉强。难怪它被轻便的塑料大缸子给取代了。不过这青石缸好像也没有很失落，自己在这个后山边上安静静地待了下来。青石缸上方，不知道流了多少年的山泉水已经把这淌水的山嘴子抚得圆润清亮，自打林书静进校门第一天，他就认识了这些个老物件。 他觉得是缘分，那天晴好，数学陈圆规在讲台上念经，他掏了掏耳朵，听不懂，一缩头一猫腰，双手着地就势一滚就到了走廊里。灰都懒得拍他就悄咪咪地溜到后山去看猪吃食，哪知道正碰上了来喂猪的食堂管事汤师傅。老早林书静就觉得他姓得有趣，还有这种汤汤水水的姓氏，为这个他笑了很久。 后来林书静管他叫老汤，每次这么叫他也只是笑而并不恼怒。 这姓氏有趣的汤师傅，人也有意思，估摸着得有六十了，体型微胖，满面红光。你可别以为他是个走路都犯喘的大胖子，林书静看过老汤办菜，大锅子菜炒起来不容易，但他抡起锅铲却似手能生风，配合着他婆婆烧起的旺火，下油，红锅，起烟，葱姜蒜赶进去，锅铲一搅，滚油滋出恣意的香气，肉片下去几个翻滚逐渐变了颜色，甩上辣出火的朝天椒沫，铲锅叼着锅耳子一旋，辛香爽辣瞬间爆了出来，大火给铁锅积蓄的侠气滋起腾空的白雾，汤师傅就在白雾中乐呵呵地端出了这盆菜，再均匀地舀到每个班各自干净的菜碟子里等着即将蜂拥而至的馋孩子们。可乐的是有时候汤师傅婆婆还会在碟子边放俩刚切出的翠色的黄瓜片或是山上就有的草叶鲜花，林书静每次动筷子前都下意识地坐直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面对这样的菜，得有个好样子。 之后虽然对老汤的称呼没有变，但对其人，他心里平添了几分好奇和敬意，总觉得他身上有几分小说里的英雄气。 老汤笑起来眉眼慈祥，他总穿着些素色的大布衣服，每天柴米油盐打交道，但衣服总是整齐干净，只腰间偶尔会有系围裙的褶皱。等学生都吃完饭回教室上课了，他喝完旧搪瓷缸里的茶，就提着大桶给猪喂食，完了再把猪舍打扫一次，别人都是几天一扫，他的天天扫，林书静问他是不是多扫多发工资？老汤听了哈哈大笑说有可能。老汤打扫完了出来他的衣服也是干干净净的。虽是猪舍，没有难闻的气味，林书静可以待在猪舍里看大半天。那猪儿肥头大耳哼哧哼哧吃食的样子看起来傻乎乎的，林书静常常边看边哈哈大笑。 可巧，这天转到这儿来时，他听见隐隐的流水声，转到猪舍后面，当时就惊住了，眼前一口扁担直径的青石水缸，林书静怎么也有一米五，这缸到了他的腰，不知是常年泉水所沁还是本身石料与众不同，这缸隐隐透出些深翠色，周围长的都是矮小的灌木，往后山上去淌水的山嘴边，草木才端端地高大了起来，伸出枝桠来给这贮满山泉的青石缸织起来一层天然帐幕。老天心血来潮一场暴雨的时候，这青石缸里也只听见滴答滴答的玉盘之声，全然没有外头的凶猛横斜之势，就像在喧闹的操场远远看见教室里那个自顾自看书的姑娘。这几天日头猛，青石缸这儿就成了个更妙的去处，头顶的树荫赶趟儿给它作遮挡，毒辣的太阳再使劲也难得挤过这层层叠叠的绿叶疏桠，偶有山风吹动，漏网的斑斑光影落在水面，晃晃悠悠，怪好看的。林书静觉得这青石缸也像个世外高人，又像邻家安静慈祥的老爷爷，不知道他在这儿呆了多少年，会不会觉得孤独，虽然孤独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如果有个常相伴着的活物会不会更有生气？常来纳凉的林书静觉得受了这儿莫大的恩惠，所以没几天他带了条通体金红色的小鱼放进了青石缸里，趁着缸底的绿苔小红鱼游的分外欢实，金红碧玉相印成趣。大水缸也一下不那么庄重，显得活泼了许多，像是突然间的，就有了欢声笑语。 今天这小鱼儿对他带来的大西瓜分外感兴趣，围着这西瓜转个没停，等他来接西瓜的时候，这小鱼儿也还在转悠，林书静乐了，小鱼啊小鱼，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夏日里没这个可活不了呢，哈哈哈哈，他捞起西瓜，水中搅起一阵欢乐久久荡漾着，惹得山腰树影在水中频频颔首。林书静拿指甲在滚圆的瓜肚子上掐了个印儿，一掌劈下去，咔，光听声儿就知道这瓜错不了！只见他抱起一半，手掌压边，腕子稍一使力，掰成两瓣，这就能下嘴了。凉丝丝的甜，沁心的香气！赛过上次爬树上掏的蜜。这阴凉去处，这蝉声鸟鸣，这滴答流水，看看头顶想要偷窥一般的毒日头，这口西瓜下去，以他见识过的，再没有比这个自在舒服的了，他感觉今天很圆满。 正美着，他胸口一憋，突地袭来一种被狩猎者盯上的害怕。林书静没动，斜眼转睛环顾四周，他想不动声色，却偏偏就对上了迎面而来的黑框。 “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