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广州 回忆南京
五一,南京已经很热了。
这城市很少吹风,气流都是被蒸发着直冲云霄,但从远处还看不出氤氲。
我们骑电动车过去的,就停在一段很短的隧道入口处,这是钟山东面的一条小径。隧道可能有十五米,全都被藤蔓爬满了,绿茵茵的,很厚一层。
章鹌说再往里走有个好地方,上次一个人来的,没转多久,这次要狠狠拍照——毕业后,我们很久没像这样一起出去野山里玩了。五一回来,我借住在他马群租下的公寓里,会呆上三天。
走进来,湖水发光,太阳变成很细碎的粉末堆在湖面上,周边星星点点也散落一些。湖的一边围绕着低矮的灌木,深红色,这么多年我也从未探究过它是什么品类;另一边,被树遮挡的看不出究竟,章鹌说的好地方,就在里面。

进去之前,他叫我先帮他拍一张,他躲进了蒙住湖边墙堤的草柳藤蔓之中,只露个头出来。我用我们带着的四个相机,各拍了两三张,每次取景框里看到的画面都是不同的,草蔓是不同的绿色,墙面是不同的灰,他每次笑的也不一样,这一变搞得时代看起来也有些差异,好像一动不动地度过了了几百年。可放下相机,我们都还站在此时此刻。
要进到好地方是没有常路可走的,我们必须翻过湖边的石头围栏,踩着杂草和草下的泥泞小心翼翼地前进,这里本没有路,有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望向湖对岸,有两个人架着鱼竿静坐在湖边,想来路就是他们踩出来的。距离太远,看不清他们穿什么,只见得两个小黑球,应该是全副武装起来,不然活等着喂蚊子。
章鹌走在前面,他常出没在这种荒地,人又灵巧,走起路来显得比我大胆很多。我坐在后面,离他有段距离,小心翼翼,怕摔倒,怕弄脏衣服,怕把相机掉进水里,怕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后毁了现在的好心情。
即便如此小心,我也还是留有余性享受这种小小的冒险,我突然发现,眼前的绿茵与我睡前冥想的梦境如出一辙,树不高但很茂密,抬头完全看不到太阳,虽然有光,可不知道从哪来的。有条小路通向前方,我以上帝视角看到一璧悬崖,那下面是海水,浸泡着我的心脏。我总是赤脚走在森林里,如果跑起来就掀起了风,纵身一跃,扑通一声,我掉进我的海里,我掉心里。可我现在不敢跑起来,毕竟这不是我的梦。
章鹌一脚蹬上了一面矮墙,我在身后仔细看,发现原来是高出湖畔的拱桥,可能目前水少,湖面低下去,把桥洞整个露出来,只有一股水流缓缓地从里面流出。怪不得脚下泥泞,原来来时的路是被泡在水下的秘境,顿时又有种踏入另一个世界的错觉。我也跟上他,手扶着被水流常年侵蚀的石块,颤颤巍巍地挪了上去,沾了一手砾石。侧身站起来回望,才发现原来已经走了有一百多米,这段时间真是过的快极了。
石桥就通向那片秘密山林,但这段路更不好走了,石桥很窄,必须在上面走猫步。章鹌仍然走在前面,他已经很瘦了,可我还是能看出他屁股扭的厉害。幸亏我身后没人。除了路况艰苦,还有一些其它危险,这窄窄的桥面上时不时出现一坨屎,章鹌说不要以为都是人为产物,说不定有水猴子半夜上来解手,我倒是看了看湖对面钓鱼的人,脑补出来的画面十分可笑——钓鱼时内急,匆匆忙忙过来拉了泡屎,回去发现鱼竿被撤进湖面,在岸边气的直跺脚。
不仅脚下要小心,上半身也要应付的来才行,这里的树不高,再加上我们又登上这石桥,树枝已经足以插到我们的鼻孔里了。我们都穿着短袖,树杈会划伤我们的胳膊,在皮肤上留下一道凛冽,突出来,发红。

我想我身上的螨虫看到这般伤痕,在它们眼里,那一定是延绵不绝的火焰山一般的景象。树枝的茂密程度用手遮开已经完全抵挡不来,有必要时需要上脚狠狠踩住,我听到萌芽和老枝断裂的声音,噼里啪啦,混杂在一起,分辨不出。我有种在残害生命的感觉,我在折断它们的手脚,因为我有我的目的。如果真的到达那个快乐的树林,我打算回来,把看到的一切讲给这些被我折断的枝桠听,就当做补偿。
从桥上下去并不需要跳跃,因为这一端深埋在土里,它长进了一个小山坡。山坡上堆满了枯枝败叶,并不知道它们究竟积了多厚,也不知道下面有什么陷阱,我仍然谨慎地走在上面。前进需要用脚探路,分开枯枝败叶,我看见有点点鲜红色隐藏其中,红色的小果几乎遍布目光所及之处。我问章鹌这是什么,他说是蛇莓,我问能吃吗,他说味道酸酸的。我从地上揪下一个,放在手心仿佛打量,最终没有勇气把它放进嘴里。章鹌在前面喊我,快跟上。

我朝他沐浴着的阳光处走去,那里除了他还有一段枯木,看起来没有那么结实,好像形状奇特的巧克力蛋卷,一碰就会掉渣。章鹌蹭蹭蹭两三下站上去,弓着步叫我给他拍照,我稍微站远了点,又拿起相机,对着他咔嚓咔嚓。章鹌喜欢拍照,也喜欢被拍,喜欢找这种鲜为人知的,或者别人知道了也难以体验快乐的好地方。他身上是有那种灵性。
他叫我也过来拍两张,那段木头看起来还是很危险,但我没有拒绝,章鹌很快地跑到了我刚才站着拍照的地方,催促我快过去,不然一会太阳下山了。我来到枯木前,几乎四肢并用地爬上一段距离,站起来之后章鹌叫我再往上一点,再往上一点就可以照到阳光。再往上就是一段很陡的木头了,除非一下子跨上去。我不太敢,我怕摔倒,怕弄脏我带来的仅有的几件衣服,怕感受太剧烈的疼痛,但我还是准备再往上走走。先抬脚蹬了瞪那看起来巨大的斜坡,不好受力,看来只能一把子跨上去。我踢了提裤子,以防一抬腿一使劲把裤裆扯烂,我把背包取下来,丢在了地上,排除它一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影响我的风险。抬头看了看,确实有阳光照在头顶,光束的倾斜慢慢变大,光正在慢慢消失,我得抓点紧了。先抬起一只脚狠狠地踩上去,膝盖几乎要碰到我的胸膛,这样直接发力应该很难凭一条腿把整个身子拽上去,这种时候我就觉得人进化成直立行走的动物并不一定是好事,我只能又发挥手部力量,扒住一块枯木上的凸起,牢牢抓住,和那条腿一起发力,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重心是体内的一个钢珠,它滚动着向前,我整个人差点趴到在木头上,不过我上来了。上来了还不足以被阳光照见,章鹌喊我快站起来,于是我先蹲起,又挺直了双腿,向下看了一眼,好高,我可能有恐高症吧。
阳光从斜上方射下来,我觉得热,又觉得暖和。感觉开心得不得了,转念一想,快乐真是有条件的,要在南京,和朋友一起,天不能太热,还要有美丽风景,不能过平常日子,要尝试一些新鲜东西,幸好这些都不花钱,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和勇气去交换。

回忆一个月之前的开心事。
6.2 广州出差 大雨瓢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