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她不知道是什么在午夜吵醒了她,也许是松树树枝敲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或是在天花板上断断续续闪过的车灯。也许是在楼梯间,在反反复复的梦境里,父亲上楼梯时挂在腰间的钥匙串的响声。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午夜醒来。夜晚的树木,天花板,车灯,父亲,许多年来,所有的这些东西都像灰尘一样堆积在她的意识里面。她轻轻地翻了个身,胃袋里的液体沉沉地垂下来。晚餐吃下的葡萄酒和牛排都消失不见,她觉得她的胃就像个黑洞。
午夜的家有种不同的感觉。铁门把手,卫衣帽,咖啡渣,还有墙壁中央父亲的照片,白天时所有东西都合情合理地存在着。但等到了夜晚的黑暗之中,它们既没有就显得粗糙又滑稽。相片里,父亲的眼睛迷成一条缝。过曝的阳光让照片在夜里微微发光。这是父亲当初强行要求她挂上去的,父亲对家里连A的母亲的照片都有,却没有他的感到相当不满。她泡好一杯热咖啡,坐在房间中央盯着这张照片看。父亲的照片看着如此的格格不入。
A从楼上走下来,看起来是被她的动静吵醒了。
“你那边的事情还好吗?”
“那个保姆说父亲在浴室摔倒了,虽然她马上就叫了救护车,但父亲把自己反锁在浴室里,她什么也干不了。”
“我们请她来不就是干这事的吗?怎么会让一个这样的老人自己洗澡...”
“是父亲拒绝她的。你知道父亲的,从来就没有一个保姆能应付得了他。”
“...那你明天去医院吗?”
“对,要吧。还得给那两个人打电话。”她躺上沙发,把身子蜷缩起来。她其实不想去,几乎是害怕去医院。她知道到时候父亲会是什么样,她想着明天父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那样子让她害怕。想着年迈的,虚弱的,神智不清的父亲会咄咄逼人地质问她,她渐渐又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又梦到了父亲的那张照片。那是很久以前家里去海边旅游拍下的。她梦到自己回到了那个海滩。梦里的海滩有种橡胶般的质感,像一座儿童玩具模型。她看见自己的脚趾和指甲缝里粘满的细沙。她捧起沙子,又让沙子滑落手掌,一遍遍地重复着。突然,在海洋远处的乌云快速聚集起来,越来越浓密。飓风把她的洋裙吹得鼓胀起来,她汗津津的后背变得干爽。父亲大步走来。
“该走了。”
“不。”
“你必须走。”
“不。”
她惊叫着。父亲抬起了手。时间凝固在了这一刻。海风,乌云,她的洋裙,父亲抬起的手全部都停了下来。接着所有的事物都变得庞大起来,父亲手臂上的每一根毛,脚下的每一粒沙子都变得清晰无比。然后有什么破碎了。是逻辑。像西瓜坠地,四分五裂汁水四溅。她只看见几亿颗沙粒在翻滚,翻滚,翻滚。后来她只记得那天沙粒在翻滚。
电话铃声刺耳地响了起来,她几乎是被吓醒的。此时已经是早上,她在沙发上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