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梦貘

我曾经见过食梦貘。

作为在亚洲流传甚广的传说，食梦貘无一例外的被描述为吃掉噩梦，留下美梦的祥兽，所以我看到的东西也许并非广为流传的食梦貘也说不定。但是我思来想去，也难以为那东西找到一个更恰当的名字。在我第一眼见到那东西的时候，“食梦貘”这个名字就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因此，我仍打算把那东西命名为食梦貘，就算是对不住吞噬噩梦的那位也没办法了。

那是一个很平凡的夏日夜晚，我在大学同学Y家留宿。我们当时的关系称之为“挚友”也不过分，原因大概是他有一个很棒的梦想。不过，虽然我这么说，我已经忘了那个很棒的梦想具体是什么，是足球运动员？还是做医生？亦或是两者都有呢？我与他已长久未曾联系，不过就算去问他，大概也无法得出答案吧。这是后话了。

与其说我喜欢与他交谈，不如说我喜欢听他说话。每当听到他在为梦想绘制宏伟蓝图时，我的心中就会涌起一股力量。毕竟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梦想，我也不例外，只不过很少对人说起，也觉得不切实际，没有付诸行动罢了。

那天，与其他小聚的日子一样，我们把酒言欢，从学校生活聊到梦想。不久我们二人都有些不胜酒力，便准备睡觉了。我们在木地板上铺好两床被子，不久便进入了梦乡。

那天，我做了一个噩梦。梦到街上的人来去匆匆，仔细看他们的脸，却有如没有表情的行尸走肉。突然，一个行尸走肉举起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刀子向我冲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划开了我的喉咙。

我从噩梦中惊醒。

天色已然破晓，我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正想着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又被边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吸引了注意。转过头去，我看见了那东西。

一个大概家猫大小的东西趴在Y的脸上，它有着食蚁兽一般的嘴，那嘴正伸入Y的耳朵里。纯黑的眼珠正瞪着我，而我一时吓到说不出话来，也只瞪着它。它眯起纯黑的眼睛，似乎在惊讶自己被看到了。接着，它从Y的耳朵中抽出了嘴巴。

我急忙把Y摇醒。

这段时间里，那东西大摇大摆的走到与卧室邻近的阳台上，似乎在看夜景，也像在咀嚼刚刚吃到的美味。我把看到的景象讲给Y听，也把那东西指给他看，却只换来他爽朗的大笑：

“你喝多了吧，还是睡迷糊啦？”

我看向阳台，那东西已经不见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把那件事当成了一场梦，毕竟确实超出了我的理解。Y在那件事后也并未有什么异常，只不过，总觉得他开始不怎么谈起自己的梦想了。我实在在意，便对他提起这件事。

“梦想？这是小学生才有的东西吧？”他这么说。

我不禁愕然。

曾经踌躇满志，描绘着梦想蓝图的他，把那蓝图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去了。

从那时开始我知道，我看见的，姑且称之为“食梦貘”的那东西，在吞噬人的梦想。

我与食梦貘的重逢，已在大概十年后。那一晚的夜色，Y以及食梦貘已在记忆中褪色，而我的小小梦想，也在经历过各种事后，被我放在了最隐秘的角落。我也和所有人一样，变成了名为“社畜”的生物。

那天，我赶着去上班，突然感觉四周的一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所谓的“de ja vu”一般。

我看向行色匆匆的路人们，看见了他们的脸，面无表情，有如行尸走肉。接着，往前方望去，我背后一阵恶寒。

是食梦貘，它趴在一个男人的脸上，和多年前我所见的一样，他有着纯黑的眼睛，细长的嘴伸进了男人的耳朵里。

我惊呆在原地，路人们却对此无动于衷，仿佛只有我的时间停止了一般。等到它进食完毕，我才意识到，可能只有我能看到它。

我记下了那个男人的长相，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社畜。“社畜”与“梦想”这两个词仿佛不在同一个星球上似的。以梦想为食的食梦貘，为何会缠上这个人呢？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后来，我再次见到了这个男人，在网络的新闻上。他作为闹得沸沸扬扬的公司职员持刀杀人事件的嫌疑人被逮捕。据说，由于公司政策，他不能晋升就要被裁掉。拼命努力却晋升无望的他，再遇上了妻子跑掉，母亲去世等的一系列打击之后，不堪重负，持刀割开了上司的喉咙。

我的担心成真了，在这个人人都不敢妄谈梦想的时代，食梦貘开始以现实为食。

之后，类似的事件陆陆续续的发生，我却再也没见过食梦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