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
看了些书,发现能三两句把话说清楚的人有很多,我不是其中之一。
但我还是喜欢说话,唠唠叨叨唠唠叨叨,没人听就写在纸上,让人看,后来没人看,就不怎么写了,所以学会往肚子里咽,觉得每天吃那么多也能消化,再往里放些话,应该没啥。
可是,最后整个人变得颓唐了才知道,吃的东西往下咽,是往食管走,进胃里,让胃酸来吃,胃酸吃不下进大肠,进小肠,再往茅坑一蹲,有进有出;而想说的话进气管,进肺泡,发散到血管里,吊儿郎当的全身上下逛一遍,然后进心房,往心室里一沉,就不动了。
这让心脏容易出问题,容易郁郁寡欢,容易脑袋没正经,干不了正常的事。
譬如写化学方程式,化学老师巴扎黑拿着我打满红叉的作业本,当着全班的面,说正常人都能写对的高锰酸钾,就他写不出来。我不晓得我和高锰酸钾有什么仇,我连过氧化氢都能写对,为什么就写不好任何一个与高锰酸钾有关的方程式?这是我自认为不正常之一。
我不正常之二,借用政教主任王中王之言:这学生不知道要脸。王中王有一神功,曰“火腿偿”,左腿使得一功法,踢遍天下不良少年,一抬一收,干净利落,其中有“火腿偿命”之意。我曾犯错误,被王中王踢过,一火腿下来,当场毙命,又原地复活,面无羞色。有些男同志,经打不经骂,王中王不满足于只给罪恶体肤之痛,找来临近退休的三个女老师,痛骂一小时,我以唾液洗面,还是面露死猪之像。王中王正无奈之际,我班打报告小能手八斤贴于王中王右耳,说油盐不进者无非自认绿林草莽,老话说得好,此等狗雄难过美人关,要痛击其灵魂,隔壁二班的妖女大花便是此狗熊软肋。于是在百日誓师大会上,我被拉到全校面前,再次接受唾液洗面,再次接受王中王之火腿偿痛击,在众人面前,在大花面前,我依旧心静如海,面露死猪之像。于是江湖中便人人皆知我不正常,没有魂没有心,王中王火腿偿功法仅限正常人使用。
因此
我为了再一次成为正常人,正如你所看一样,我又拿起笔,唠唠叨叨唠唠叨叨的写很多话。
大花问过我,我二舅家有个经营得不错的养猪场,又缺人手,我读书这样笨,天天被火腿偿,为什么还要在名为学校,以理想为营销口号的劳改所里死皮赖脸的狗着?
我说,在老家的养猪场里,我倒猪饲料时,编出过一首自认为无与伦比的短诗,于是我放下饲料袋,给一头身怀六甲的老花猪念起来:
从不相信 眼睛以外的器官 从不想象 光年之外的世界 姑娘太美 太空太空
念完它好像兴奋的往槽里拱了拱,叫了两声,但我感觉不到除此之外的任何回应,猪舍里成百的猪,我是猪的仆从,服侍猪生,服侍猪死,猪不理会你骂,不理会你打,感到痛就嗷嗷的叫两声,然后转头吃睡交配,我在那一天突然有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孤独,我要离开,去能够填补这种孤独的地方,哪怕弄不懂高锰酸钾,哪怕挨打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