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以及一篮篮野生的吻
你吻我,我便上街,一路叫卖阳光。
你吻我,我便上街,一路叫卖阳光。
聂鲁达 《一日之内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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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有一条聂鲁达街(Nerudova ulice)。长街稍陡,石块铺砌,像跳着舞的少女俯身触脚尖时猫起的脊背,以一个算不上平缓却润滑的姿势,斜身延伸至布拉格城堡。
街名的由来自然是为了纪念聂鲁达。但不是获得诺贝尔奖的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Pablo Neruda,1904-1973),而是本地出生的捷克作家扬·聂鲁达(Jan Neruda,1834-1891)。捷克聂鲁达也写诗,诗中有种满腔热血的一板一眼。文风的井然感或许因为他本就是现实主义文学的先锋,跟巴尔扎克、小仲马和福楼拜的创作路数比较像。




捷克聂鲁达的盛名,具有强烈的民族性和时代性的。他是19世纪上半叶知名文学社Májovci的一员,这社名我姑且译作“五月私塾”吧。里头的一众知识分子推动了当时捷克语的文学改革,或许跟咱们的“五四”有些像。那么,扬·聂鲁达或许跟胡适的角色有些像呢。
而智利聂鲁达,其人其诗,这百年来已经跨越了地域和时代。毕竟这位聂鲁达,早在19岁时,便和谁在不为人知的薄雾里手拉手,湛蓝的夜跌落在世界上,见过远方群山之巅落日欢度的场面。[引自《黄昏》,黄灿然 译,有编辑]

关于智利诗人这个东欧笔名的来历,终究是个谜。聂鲁达只说这是自己16岁时从杂志上看到的,其后便再无它言。是源于捷克作家聂鲁达,还是福尔摩斯中意的小提琴家聂鲁达,谁知道呢。
看得出聂鲁达很爱这名字。身为外交官的他,后来将诸如护照等身份ID都统一为这个名字。不知他本人是否知晓,Neruda在捷克语中的本意为“脾气暴躁”。
1950年至1951年期间,聂鲁达来过布拉格,他带着花儿去作家的墓地。布拉格的日光一向明朗,无论冬夏。假想一下,完全就是一幕以你的名字呼唤我(call me by your name)。字面意思,毕竟聂鲁达可是极其喜欢姑娘的。
瞅瞅他睁眼说的那些情话,可不就是个老司机吗?
我要 / 像春天对待樱桃树那样的对待你
[李宗荣 译]
我的粗鲁农民的肉体挖掘着你 / 进而使儿子从大地的深处跳出
[黄灿然 译]
他用妙笔将人性的痞气欲念朴实无华地铺开。若是读懂了,就能对号入座公屏上打出的“我污了”。若没读懂,那便是“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聂鲁达的情史嘛,只能说都是充满戏剧张力的;但他的诗歌,却能将深情缱绻描绘成类似迷信的笃定。
我爱你 / 我的快乐咬着你李子般的唇
[陈黎 译]
她的吻一块块碎裂和下沉/在夏天的风的大门遇袭
[黄灿然 译]
月亮转动它的发条梦/那些最大的星星拿你的眼睛望着我
[黄灿然 译]
炽烈而不落俗,怀伤而不致郁。日月星云风,眼心耳唇胸,自然景观和身体局部重复出现千万次,聂鲁达也都能写出花儿来。
这家伙一定是爱上了爱情。
夏日阳光充足,爱情充足,尤适读聂鲁达。服用爱情诗一定有个体差异,为避免消化不良,可搭配他的《疑问集》解腻。316个神戳戳的提问,好似毕加索“儿童画”的诗化版。这样微型名言,对文艺段子手的养成也是大有裨益的呢。
名字不是像柑橘一样,在你心里噼啪作响吗?
我要如何感谢云朵短暂易逝的丰硕?
西瓜被谋杀时,为何大笑?
{尾}
布拉格有一条聂鲁达街,长街稍陡,石块铺砌,它与智利诗人无关,却与诗人一样,都曾历经沧桑,同样不改热烈,也都有几分外交官式的体面的复杂:我不是为解决问题而来的,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唱歌。[摘自《漫歌集》]

{ 后记 }
2021年6月给书造社写的专栏小稿,书造社是青城山下一个很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