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骄阳

从四号线转九号线然后在七里庄下车并找到颇为辗转隐蔽的G出口，已经变得轻车熟路。就像每次爸爸化疗前我知道提前几天挂号、如何找大夫开住院单、怎样办理出院入院一样。 爸爸正在接受第五次化疗。因为这次涉及到做效果检查，所以住的时间长了一些，我这几天中午会送饭，晚上下班后也会过去看他。从地铁出来往医院走的路上经过一间新开的市场，里面在卖新鲜的荔枝。青皮里透着红，不知道是不是妃子笑，但我记得这种泛青的荔枝很甜。果实摸起来有对抗性，是肉质紧实有弹性的表现。 挑了大颗的装了一小袋给我爸带去。 做完检查后他很开心地给我说：医生给我看肿瘤缩小的尺寸，小了很多，他建议下次不化了，让做外科手术切掉。 那颗肿瘤从春节后检查发现的1050mm×87mm在四次化疗之后缩减到75mm×61mm. “比我这颗纽扣还要小”我爸指着病号服上衣上的白色塑料扣子说，“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失眠了，大半夜没睡着。” 这真是个好消息。让我觉得自己依然是被老天眷顾的，命运给予了打击、提供了挫折，好在也给了让人喘息的机会，身心能松缓一阵，以免绷着的筋断裂。 老人家身体也肉眼可见地在好转，脸色红润了，气色明朗了，饭量增大了，而且还胖了肚子上的肉囤积了一个薄薄的游泳圈。他的心态还是那么好，像六月骄阳。我爸像个红心的火龙果，外皮皱巴巴的，内心是红艳艳、水润润的，充满着蓬勃的生命力。 我公司附近有很多新疆菜馆子。今天中午我打包了手抓饭、烤包子、青菜之类的食物打包带给他送病房去。想起小时候我爸外出吃了手抓饭，回家就凭借记忆复刻了出来，而且还能举一反三，用猪排做。他做的抓饭很美味，是我吃过那么多在北京的新疆菜都无法比的（但是他没有放葡萄干）。 化疗并未破坏他的味觉，他依然具有很强的鉴赏力：“烤包子太好吃了”，我在送饭回来的地铁上接到他的微信。 晚上的时候，住院部外廊几乎无人。我俩坐在铁皮椅子上聊一刻钟。爸爸说这次来住院他的另外两个病友（他们春天的时候一起住院化疗在一个病房），一个呕吐得厉害被转到神经科，检查发现肿瘤转移到脑膜。“我去看他，他已经不能说话了，睁开眼看到是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女儿打水的时候看到我，跟我说：你们见一面儿少一面了”。我爸说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而另一个效果检查发现药物作用不大，换过一次方案后，还是不行，医生建议他再去放疗。“放疗的时候把气管又烧了个窟窿，吃饭的时候会掉到肺里。” 三个老头的友谊就这样随着各自生命的演变产生了分歧。我爸算是幸运的，顺铂、紫杉醇和免疫药物起了作用。 癌症家属群里有个热心的群友说：能做降期手术这是好事。此前她告诉我免疫药物一旦响应了就会一直有响应的，打消了我对耐药和无效的顾虑。 有天从医院回家，在地铁上翻开一本书，忽然发现里面有一张不记得是2018年还是2019年去杭州灵隐寺时候求的一个签的解词：经营百出费精神，南北奔驰运未新。解签人说有逢凶化吉之意。想想的确如此。也应和了春天的时候我跟爸爸说过的那句，坏事未必有坏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