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洛哥的人与事㈡:索维拉的梦

长途跋涉几乎整个白天,风尘仆仆地抵达索维拉(Essaouira),找到旅店一安顿好我就往楼顶上奔去。

旅店位置极佳,就在老城区的西北角的城墙内侧,而墙外就是浩瀚的大西洋。订旅馆时看到照片里楼顶露台的遮阳伞、躺椅以及海景,早已满怀期待。沿着楼梯爬到通往楼顶的出口,推门踏上露台,狂风扑面,一下子吹得我灵魂出窍。在屋顶只待了一两分钟我就实在吃不消了,赶紧逃下楼——怪不得这家店的名字叫作O Gré du Vent(谐音au gré du vent,意为“顺风”,或者文艺一点:“随风所欲”)。虽然我在这个小地方足足安排了三晚,就是为了吹吹海风发发呆,但我可没想要拿命去吹!

当天的晚饭吃得很热闹,因为我做了一回东。老城边的小广场上游人如织,我在露天席位坐下,点了一盘鱼虾。刚开动刀叉,左方跑来一只橘红色的小猫。见我的目光中对它充满柔情,小猫毫不客气地扑上来抓我裤子讨吃的。这简直是多此一举,我还要劳烦这个小乖乖亲自动手?没多久右边也出现一只小狸花猫,它倒似乎有点胆小,怯生生地蹲坐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我。这眼神我哪受得了?赶紧把食物拱手奉上。吃了几口之后它慢慢也不矜持了,站起来伸爪往我椅子上搭,想要更多。结果一盘海鲜我自己根本没怎么动嘴,谁下得了手跟这么可爱的两个小家伙抢东西吃呢——你看,我都忘了这盘菜本来就是我的。

索维拉的旅游业红红火火,各国游客络绎不绝,整个老城区店铺密布,摆满五彩缤纷的器物。这些绚丽的色彩与从枯燥生活出逃的我一拍即合,于是我一遍一遍地穿梭在风格各异的店铺之间,任眼睛尽情淹没在颜色的海洋里,不觉烦腻。




在一家小店门口,摊主热情地叫住我,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木头盒子,对我说:“来来来,这个盒子你要是打不开就买下来,怎么样?”我笑笑,成竹在胸地反问:“我打开了你送我吗?”摊主见我这气势反倒不敢作声了。我从他手上接过盒子,轻轻一拉,盒子就开了,大概不到两秒钟。店主脸上露出诡计被识破的尴尬,而我自然也不会真的缠着他要他把木盒送给我。
我当真如此天赋异禀?显然不是,只不过恰巧没多久前另一家店的老板得意洋洋地给我展示过这个“小宝贝”了。其实也没什么神奇的:盒子的两部分接合的地方并非两个平面,而是有棱有角互相契合的,并且两部分的分割线不是在中间而是大致在对角线的位置,如果用力的位置和方向不对,就会互相卡住锁死。这个机关其实就是利用了人的惯性,因为分开对称物品时一般大家都是从中间往两端施以同等力拉开,这样就落入圈套,浪费力气。要打开这个盒子,最关键的就是找到分界线,它就隐藏在那些看似木块拼接处的地方障人眼目。找到它后便可将木盒的两部分轻巧分开,不费吹灰之力。

逛了一天,来到老城外海边要塞旁的长堤上看日落。等到太阳跌入海面以下,我已经被风吹得不成人形,冻得瑟瑟发抖。渔港的海鲜排档早已炊烟缭绕,我挑了一家摊子走进帐篷,在琳琅满目的新鲜水产里选中一只大龙虾,坐下等待店家烹制。

他们的烹饪方法没有什么花样,只是简单直接的烧烤而已。但毕竟是龙虾,随便烤烤味道就很不错。我快要吃完的时候,店家竟然以我为广告招揽进来两位同胞。他们见到我后反而显得不太确定,试探性地轻轻对我说了句Hello。而我正在咀嚼,就只是点了点头示意,然后就听见他们小声嘀咕:“日本人吧?”我吞咽完,开腔道:“什么日本人?我中国人!”
我吃好后两人拉我在他们桌边坐下聊天,交流各自旅行的心得。他们俩是以前在其他的旅途中认识的,后来有机会就相约一起出行。他们吃完又邀我去他们的民宿继续谈天说地,一个夜晚在凉风习习中很快过去。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带着浓浓倦意爬起来。有两个任务:一、看日出;二、前一天两位同胞告诉我黎明时分港口上会看到上百条凌晨出海的渔船同时归航的壮观场面,我想见识一下。

我不知道日出该去哪里看,因为往东的方向是城镇,没有开阔的空地。漫无目的,脚下却是轻车熟路地先来到海边。望着微光中老城的轮廓,我困顿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招”:贴着老城墙沿海先往北,然后顺着城墙的走势绕到东边去,不就能看到太阳从海平面升起照耀老城了吗?想好立即行动,没走几步一阵犬吠划破寂静,让我心头一颤。天还是很黑的,我没有照明设备,只隐约见到几团狗影在打架,看不清数目。但是这不重要,无论有几只我都不会再往前一步——我内心深处对狗的恐惧因它们的嚎叫而加剧。
其实那群野狗把我吓退是帮了我。城墙朝海的最外端,海水直接没过墙脚,根本绕不过去。硬要去试的话,在黑灯瞎火的时候甚至可能有危险。另外,凭什么西边的围墙外是海所以整个围墙外都是海?这又不是个岛。大西洋在非洲大陆的西边,沿着海岸往北除非走到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地中海才能看到“海上日出”。我就应该回去多睡会儿补补脑子⋯⋯
天边的光线逐渐明亮,太阳从与海相对的内陆方向远处的山后面自顾自地探出头,仿佛对缘木求鱼的我不屑一顾。但好歹我也算是看到了日出,尽管视野里一片凌乱。

我在长堤上盘桓许久,天光早已由橙黄变为大白,期盼的“百船归航”却始终没有出现。堤坝的近陆端有两个眼熟的人影缓缓朝我走来,正是前日认识的两位同胞。我迎上去“质问”:“说好的百船归航呢?”得到一个同样心有不甘的答复:“我也是看别人写的……”
随即我们又结伴在海边和渔港逛了一会儿。他们俩马上就要坐巴士离开,而我继续留在小城里闲逛发呆。



除了埋身于各类店舖展示的五花八门的手工艺品之中,穿过一道道拱门,钻进一条条小巷也很有趣味。老城区里的许多房子都透露着岁月的沧桑,住着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处处散发着烟火气。也许比起平日的按部就班,身处旅途的人更愿意对途中遇见的一切抱以欣赏的态度:暂时从日常琐事中抽离,在与自己熟悉的环境全然不同的地方不经意瞥到当地人生活的一鳞半爪,这些其实很平常的柴米油盐,在局外人的眼里似乎也变得精彩和有意思起来,成为当地风景的一部分。




海边有许多好处,但也有个显著的缺点:潮湿。上一站卡萨布兰卡也是海滨城市,住的虽然是一家规模颇大的酒店,但通风也不怎么样,潮气聚积,洗好的衣服晾不干。来到索维拉,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半干的衣服挂出来继续晾。也许因为紧邻大海,这里更夸张,房中的空气都是湿漉漉的,甚至还微微透着一股霉味。而衣物竟然越晾越湿,以至于后来离开的时候,我已经没有衣服可以换了,只好挑出一件不那么湿的穿上,一路走到汽车站,反而附在身上晒干了。

除了湿气这样的客观条件无法改变,这家店给人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布置得很有生活气息。旅店由民居改造,经营者是一家法国人:大妈主外,接待客人,办理入住和退宿;大叔主内,负责房子的打理和修缮;十七八岁的儿子有点腼腆,可能只是正好在家——他们一家人自己也生活在这栋房子里;另外他们还雇了当地的女工做饭和打扫卫生。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店里提供的早餐,那是我在摩洛哥全程中吃过最好吃的。

这家人待人热忱,尤其是高挑帅气的大叔。我那堆半湿不干的衣服要晾,房里衣架不够,去向他们要,大叔马上跑去杂物间捧了一大把给我。房间窗上挂窗帘的杆子松动,找他们说了一声,大叔立刻站起来摸着心口对我道歉不迭,保证马上就去修理。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又不是什么很严重的问题。
悠闲的几天一晃而过,离开的时刻悄然来临。退好房出门,刚走几步,头顶上传来兴奋的呼喊声:Monsieur! Monsieur! 抬头张望,才发现是大叔在楼上窗前干活,正好看见我。他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热情洋溢地挥舞双手,大声向我道别,感谢我的光顾,并祝我接下来的旅途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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