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故事有一个背景（上）
【一点细碎的铺垫，小熊的想法以及他们的过去。】
我们无法停下。
六月黏腻又漫长，水汽在小小的网吧里裹满了尼古丁，飘摇着经过每个油腻的头顶，最后落在远处立式空调出风口发黄的塑料片上，安静地坠落。
虽然裹满了尼古丁或是头油味，但自始至终它也只是水而已。
这是小熊来到城中村的第10天。小老板的慷慨促成了这个奇迹：他在杂物间支了一个行军床。小熊上机的时间并不算多，他更喜欢观察这个对他来说过于陌生的地方，闲的时候甚至还会帮马哲送送泡面和饮料。
这里的人好像从来不会停下，他想。
他确实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爱玩游戏。更绝大多数百无聊赖的时间里，他就坐在自己靠门的机位发呆，数云数人数蚂蚁，然后期待着有人下一次按响呼叫铃。
结束了最初的期待和紧随其后的怀疑，这样的模糊和混沌反而让他自在。
虽然他还是没找到答案。
日当正午，小李拖着脚步晃晃悠悠地进店，手里还提着一个泡沫盒。他面无表情地穿过前厅，坐在小熊旁边，掰开筷子，开始捞牛河里的肉丝。
小熊讪讪地收起打招呼的手，却发现小李常年铺着灰尘的白色短袖领子上被扯开了一个豁口，于是他赶紧对忙着清货的马哲使眼色。马哲比了个ok之后，拿了瓶营养快线凑过去。
小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接过营养快线，拧开瓶盖，然后就继续挑他的牛河。
这点时间已经足够马哲打量他的全身，瞧见他身上没伤，举止无碍，便摆了摆手缩回前台。
小熊被这样过于“适可而止”的气氛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尴尬又有点生气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了一局游戏。
等他终于把对面熬出“gg”，已经连刚才发生过什么都忘了。所以当他回过头瞟见衣服扯得乱七八糟的小李坐在旁边写卷子，他吓了一跳，扯得椅子一声钝响。
小李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问：我是鬼吗？
“不是”小熊连忙摆手，有点不好意思，“刚才游戏玩得太投入，唔知你已经回来啦。”
于是小李复又埋头画起了等高线，把尴尬的青年晾在什么都晾不干的空气里。
“大忙人今天又是不忙？”小熊模糊听到马哲打招呼。
“别介，谁大忙人，我说马哲你能不能别总挤兑我。”老胡轻轻合上半扇没坏的玻璃门，歪在收银台和马哲聊天。
“下雨天打孩子，闲的。”马哲撇撇嘴。
“我看你是嘴里没东西闲的。”老胡向他这边张望一下，也不知看没看到，立刻收回了目光。
“胡老板给根华子呗，抽别的咳嗽。”
“咳，喝不上绿茶了都，还咳。”
“绿茶这玩意估摸着以后都要没了，我也不能渴死自己啊。”老胡翻开金属烟盒，塞给马哲一支。
“南京，不憋屈你的嘴。”
“老板大气，下次争取1912。”马哲闻了闻烟丝的香味，反手别在耳朵上。
老胡被这一句话憋得想抡拳打人，瞧着马哲一本正经的脸又挥不出去，只能瞥几眼小李的背影充当速效救心丸。突然他皱了皱眉，走了过去。
小李还在兀自生着闷气，画着等高线的手却停了下来。他闻到了熟悉的淡香水味，在小网吧浑浊钝重的空气里撕开一道细细的口子。
小熊远远地就看到那个影子，知趣地换了个没人的地方继续窝着。
老胡走到小李的身后，轻轻摸了摸他的发旋。问：“吃过饭了么？”小李没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老胡拉开凳子坐下，问：“吃饱了还是气饱的。”
小李甩了甩脑袋，不想回答。
老胡也就不说话，看着他手里黑色中性笔划过油墨印出的山海，做着一方沙场的小小国王，挥斥方遒。
他终于写完了一张卷子，所有的烦躁好像都随着题目的终结烟消云散。小李叹了口气，把笔丢进铅笔袋里。偏过头去看一直坐在旁边看他写完了整张卷子的青年，弯了弯嘴角说：“不无聊么？”
“不无聊，看你写得很有意思。”老胡也不完全是在说情话，他没上过高中，看着小李胸有成竹地写题的姿态真的很让人喜欢。他完全确认小李已经不再生气了，于是放心大胆地去拨他的头发，并顺利地找到他一早就看到的那个被撕坏的口子。
“今天和人打架了？”老胡盯着领口边被扯开的缝线问。
“今天还手了。”小李平铺直叙地说，“太烦了，要抢我的打火机。”
“打疼了没有？”老胡有点心疼地站起身，要去找针线包，小李一伸手拦住了他。
“晚上还要回去自习，放学了再搞吧。”小李满不在乎地摸了一下自己撕豁了的领口，狡黠地笑了笑，“打疼了没你可得问他们。”
老胡眉头一拧，说：“以后不能这样了，嘉元都已经毕业，你还不到一年就考试了，安全第一。”
“知道啦......”小李隔着扶手靠在他的肩膀，用老胡最遭不住的沙软语调捣蛋：“我才不要男妈妈~”
“不要也得要，”老胡被这个捣蛋孩子气得发笑，又不好在这里吻他，只能轻轻拧他的鼻子反驳：“跟了我你可没机会反悔了。”
说完之后他的心虚一闪而过，在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时候。或许他所有的笃信都已经丢在了南下的路上，或者是临海小城某个逼仄的房间，但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已经忘记了过去，也不想再抬头。
下午胡宇桐回店里张罗开张，小李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还是用力一拉拉链，合上文具袋，开始穿校服。
小熊摘掉耳机问：“这么刻苦的吗？要不要给你换件衣服。”
小李摊了摊手说：“分数又不会自己跑来。而且你们谁的衣服我穿上看起来都比那个大裂缝明显。”
小熊打量了一下他，也对。
“你帮我看一下我的衣领好不好，”小李抓了抓头发，说：“总是感觉领子不太服帖。”
小熊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帮小李整理衣领。抬手掀开外套的校服，小熊看到他套在里面的短袖标签，是很值钱的牌子。他整个人愣住，又用手指捻了捻短袖的面料，感觉这个领标并不是空穴来风。
搞咩，他是富二代？
小熊还在发愣的时候，温和的声音从耳边飘来。“怎么啦，是这样不好遮住吗？”
“啊没有没有。”小熊帮他整好衣领又坐回原位，一时间脑洞大开神思乱飘。想了几秒他还是问：“小李，你是一直住在这里吗？”
“对呀，”小李笑了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说：“我妈给我买的，我也没太注意。”旋即背上书包小碎步跑出了网吧。
小熊的好奇心在小李下了晚自习之后终于获得了完整的解答。快到12点，无心学习的小李拿过马哲的针线包开始缝自己的领口。于是小熊小小声问：“撕坏了你妈妈不会骂你么？”
小李摇了摇头，说：“不会啦，这也不太贵。”他猛然想起此时此地这句话的可信度确实不高，于是解释道：“我不是必须要住在这里的，我只是住习惯了而且学区不坏嘛。”
来赶人的小敏刚好听见最后一句，于是补充，“阿祺家里还是不苦的喔，只是很忙的，就留在我们老邻居这里啦。快回家了，靓仔在等你哦。”
“而且有老胡罩着我呐！”小李促狭又甜蜜地拎起书包，把针线盒抛给马哲，一溜烟地跑出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