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浮生半日

来苏州吴江办事。到中午饭点了，但没什么食欲，恰好走过一家小小的馄饨店，就进去了。店很小，但地上和四面墙壁都洁白如镜。大概是祖母、妈妈和女儿的三个人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包着馄饨。我一看菜单，真的也只有馄饨：大馄饨一碗13只，10元；小馄饨一碗20只，6元；本来还有锅贴，但贴锅在外边，天太热就不做了。我要了一碗小馄饨。

不一会儿端来小小的一只碗，20个馄饨，如汉漆画中的仙云一般漂在清汤里，是皮儿特别薄、只有一星点肉的那种老派的柴火馄饨。挺香的，6元！一切像回到了20年前。

店里安安静静，外面是今年的第一潮蝉鸣。我也不自觉尽可能小声地吃着，看祖孙三代人专心致志，包着她们与记忆保持一致的馄饨。

到了水务营业厅，接待我的是一位年轻的实习生。办理业务过程中，她的师傅一直在旁边教她流程和礼仪：“接客户身份证时要双手！”（此时我的身份证正给到一半，她紧紧张张，又推了回来重新接了一次）“操作电脑时，记得要跟客人说‘请稍等’‘让您久等了’。”我表示不介意，朝她笑笑，希望她可以放松，但因为戴着口罩，也不知这份笑意有没有传达出去。她也戴着口罩，睫毛长长的眼睛很漂亮，瞪得圆圆的，想必口罩后面的脸也涨红了。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不急不忙的午后，而我对面这个人，正涨红着脸，全力以赴地对待她人生中的一个小小的挑战。此一刻，我感受到生活的某种丰富的层次感。临走时我跟她说：“谢谢，加油！”

出来走在路上，街角空无一人的小广场，环卫工人放着昆剧，扫着不多的几片落叶。落叶藏在一片斑斓的光斑中，工人像在练剑。

再拐个弯，看到一片老小区门口有家服装店，二楼阳台上摆着一排花，和一尊米开朗基罗的大卫的头像。总有人可以把平庸过成卓尔不群的平凡啊！

突然间，我开始很庆幸把房子买在这里了。来苏州买房之前，我对这座城市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奔波了那么多年，换了那么多地方，完成了那么多任务（大大小小的），给自己制造了那么多挑战，还没什么机会好好面对生活…就像一条船，随着风浪，飘到哪是哪。现在，我终于要给自己建一座港湾了。等我装修完，住过来，我也不想老往外面跑了。我对传奇、挑战、戏剧性、宏大叙事都失去了兴趣。就像一个金盆洗手的维京海盗——他听着红发埃里克的萨迦，走了一大圈，终于认识了海水打漩、泡沫翻滚的方式，然后他决定拆掉自己的长船，用龙骨的橡木给自己打造一把舒服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