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

表哥生娃了。按辈分来说，他应该是我叔叔，但我还是习惯用表哥来指代他。

妈妈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一阵伤感。

记得小时候我们总是一起玩。零几年初的时候，智能手机才刚面世，电脑还未普及，生活也没有被扑面而来的快餐信息切割得七零八碎。

那时候的每一天都好漫长。暑假潮热的下午，我们一起坐在凉席上看电视，还珠格格一遍遍重播着，他把饮料倒进一次性杯子里，插上筷子，放进冰箱，等拿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冰棍。小小一件事，却让我觉得快乐、新奇。

他成绩不好，但会画画，高二的时候成了艺术生。放假时他还会拿我和表妹当模特，给我们画人像。他还送过我一张简笔漫画，后来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我不会画画，于是我理所当然地崇拜他。

有一阵子mp3、mp4开始流行，我让爸爸买给我，却不知道怎么下载歌曲。我拜托表哥帮我弄好，他在网吧捣鼓半天，下载了二十来首歌进去。后来一两年里，我都没弄明白怎么下载歌曲，只好把那些歌翻来覆去地听。

零几年的时候，似乎一切都是崭新的，生活充满了无限可能性。永远都有新的技术面世，永远不知道明天会流行什么。笨拙的我总是落在流行后面。从mp3到mp4、mp5，还有iPod。从红白机到QQ堂QQ炫舞到梦幻西游和三国杀。从小灵通到翻盖手机到触屏手机。从超级女声到快乐男声。班上总有人拿出我没有见过的东西，总有人讨论着我没听说过的明星和事情。而这些表哥似乎都知道，于是我更加理所当然地崇拜和喜欢他。

电脑普及之后，表哥迷上了打游戏。他不爱学习，有时候会把早饭钱省出来去网吧玩游戏。有一次被我在网吧抓到，让我帮他保守秘密。我还在玩4399小游戏的时候，他用我家的电脑偷偷下梦幻西游，吃饭之前他会关掉显示屏，然后我帮他打掩护，骗大人们电脑已关机。

我上小学时，他上了初中，我初中时，他去了私立高中。我高中时，他去了武汉读大学。我大学时，他刚好毕业。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他总是给我讲他现在的生活，很多有趣的事情。我慢慢听着，安静地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傻笑着。他告诉我武汉很好，跨年的时候会有巨大的圣诞树，无数人聚在广场上从十倒数到一。他告诉我大学要多出去玩，否则以后都没有机会了。他告诉我，深圳对任何人都很包容。他还带我去香港。

他告诉了我很多事情。很多时候他只是漫不经心地说着，但对于我来说，便成为了一种指导，一份愿景，一些关于未来新生活的种子，就像那年夏天他做的小小冰棍一样。

就像直到现在，我也喜欢着深圳，慢慢地，我也要喜欢上武汉了。

我小时候又黑又丑，性格也不可爱，很少说话，只喜欢看电视和看书。但他从来没有嫌弃我，还总是带我去参加他的同学聚会。我格格不入，他却没要求过我什么。从童年到少年，在我漫长的敏感忧郁期里，他带给我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快乐，一种稳定、持久、不求回报的，或许能称为爱的感受。

现在我们已经很少联系了。

他有了自己的新家，每天为房贷和家人辛苦工作。上次见面的时候，他劝我年轻的时候一定要在一线城市闯一闯。他说到工作劳累，身体出了问题，一边又劝我毕业到深圳去。我说起考研的辛苦，说到复试结束后，虽然考上了，但整个人还是像脱过水的蔬菜般蔫了下来。而他似乎没有在耐心听，大概觉得我还是象牙塔的小孩——哪有读书会比工作更累的道理呢？

我印象中的他还是我小时候崇拜过的人，还是那个永远有说不完的新鲜事物要分享的厉害人物。

但我们的确都长大了。他离开深圳后在惠州定居，结婚生子，为家人和工作辛苦奔波。我留在武汉，读研、工作，谈了几场没有结果的恋爱，抗拒压力，恐惧婚姻。我们的人生轨迹慢慢铺展到了分叉口。我们在此处分别，轰隆向前，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