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斯廷斯有个漂亮女儿
在大侦探波洛的最后一案《帷幕》中,阿加莎用了很多笔墨来写一个年轻漂亮、聪明能干、特立独行的女生。
这个女生就是黑斯廷斯的小女儿朱迪斯。
“漂亮”成了她的第一标签:波洛写信给黑斯廷斯邀请他到斯泰尔斯庄园故地重游,提到“你那漂亮的女儿朱迪斯”;庄园女主人、旅馆老板娘勒特雷尔太太刚见到黑斯廷斯,马上说起“您那位漂亮的女儿”;老派绅士卡灵顿爵士更是对着黑斯廷斯反复谈及朱迪斯的漂亮。连黑斯廷斯自己,也经常用到“漂亮”来形容女儿。

朱迪斯不但漂亮,还是个工作狂。在斯泰尔斯的一些人眼里,这可太是两种相互冲突的特质了。住在旅馆里的人们,除了她的老板、同样是工作狂的富兰克林医生认同她,就只有科尔小姐夸过她“是一位非常热情的科学工作者”。
而其他人,比如:曾经年轻漂亮的勒特雷尔太太说,这么漂亮的姑娘不出去聚会跳舞就太可惜了;浮夸粗鲁的卡灵顿爵士直言如果自己有这样年轻漂亮的助手就“肯定天天盯着她看”。
老黑斯廷斯与勒特雷尔太太的看法大致相同(虽然黑斯廷斯并不太认同勒特雷尔太太这个人):当科尔小姐夸奖朱迪斯工作热情时,黑斯廷斯直言他对此感到苦闷,“我感觉她应该......找点乐子——比如找个好小伙子坠入爱河......而不应该坐在那儿拿着试管倒来倒去”。
甚至连开明的大侦探波洛,都对着朱迪斯(尽管她还未婚)抱怨:“难道你除了试管和显微镜之外,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吗?你的中指上还沾着亚甲蓝。你丈夫的胃口可还指望你照顾呢。”
更糟糕的,还有来自将她视为“情敌”的两位女性——同样年轻漂亮的富兰克林太太和她的护士克雷文小姐——的敌意:当富兰克林太太对着着黑斯廷斯半真半假地吐槽自己的丈夫“把你那可怜的女儿用得太狠了”时,克雷文小姐则刻薄地说“我看黑斯廷斯小姐才是奴隶主!”

这非常1940年代!在那个年代,新兴的现代女性不得不接受来自周围人群的凝视。这些凝视,有的来自保守男性,有的来自传统女性(她们往往习惯了用保守男性的眼光看待自己和其她女性);或警惕、或挑剔、或带着敌意。
阿加莎太了解这些凝视了。她凭借天赋和努力超越了这些凝视,成为走在时代前端的现代女性。《帷幕》是她传承这种超越的尝试之一:这本成书于1942年、以女儿罗莎琳德为朱迪斯原型的小说,是阿加莎送给女儿的礼物。
阿加莎给了朱迪斯一个几近完美的人设:聪明、理智、受过高等教育、专注于自己喜爱的专业、无所畏惧、拒绝背负虚伪的道德负担。不止如此,她还给了朱迪斯一个同样几近完美的事业、人生与灵魂伴侣——约翰·富兰克林。更不止如此,她还让朱迪斯和约翰的感情得到了大侦探波洛的全力庇护。波洛在留给黑斯廷斯的最后一封信件中,写下了他对他们最好的祝福:
他们两个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们的生活将十分穷困,他们将受到无数热带昆虫的螫咬和未知疾病的侵袭——但是我们都有自己对于理想生活的看法,不是吗?
阿加莎的老母亲之心可见一斑。
她写朱迪斯,何尝不是在给罗莎德林的人生排雷?小说中的朱迪斯:因为漂亮而得到很多赞美,又因为聪明、勤奋和独立而招致非议;遇到“烂桃花”阿勒顿,又因为老父亲的误解而赌气做了点傻事;因为真正的爱情而被居心叵测的X(斯蒂芬·诺顿)利用,在后者的挑唆下说出内心的隐秘欲望,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可能让自己成为富兰克林太太死亡案的嫌犯;更可怕的是,如果不是波洛及时出手,即使法律彻底洗清了她和约翰的嫌疑,嗜虐者X仍然试图通过恶意散播的谣言让他们再次陷入众人(尤其是朱迪斯的老父亲、善良的黑斯廷斯)的猜疑中。
借着朱迪斯的故事,阿加莎隐身在《帷幕》的幕后教导罗莎德林:提防邪恶,尤其是那种“利用人类内心的力量去拉大裂缝、而不是修补伤痕”的邪恶;正视内心的隐秘,用理智和正直(而不是善良,有时善良恰恰是邪恶得逞的关键)对抗邪恶(不管这种邪恶以何种诱惑人的面目出现);以及,终结邪恶的代价有时超乎常人想象的巨大(波洛违背了一生遵从并守护的信念,并因此自愿接受上帝的惩罚)。
机智的阿婆偶尔会在小说里刷一刷存在感:黑斯廷斯刚念叨朱迪斯“这孩子生性古怪”,接着马上想到“我妻子比我更懂她”;他焦虑朱迪斯误把浪荡子当良人,随即感叹“要是我亲爱的妻子还在世就好了。我一直对她的判断力十分信赖。她一直是那么睿智,也比我更理解孩子”。